第82章
  两人寒暄了几句,郑老师将江随打发走,叫林鸢一起,去厨房和她包包子。
  案台前。
  “年纪大了,不让我吃太多荤腥,你看这个萝卜丝肉包,”挑了点儿提前备好的馅料,郑老师嫌弃道,“几筷子都见不了一点儿肉腥。”
  林鸢笑。
  她没和这样脾性的隔代长辈相处过,却在她身上莫名体会到了一点儿老林的调性。
  一点本能的亲近,叫她放松下来。却也犹豫,是今天就向她求助,还是先捉摸下老人的意思,再做别的打算。
  却听郑老师道:“阿鸢,江随这小子呢,就是学杂了,从资本主义那儿学来的冷血无情高高在上,在他哥部队耳濡目染那些兵痞子的坏嘴,又不知道从哪儿自学成才的拐弯抹角口是心非。”
  林鸢一顿。
  “也就还有我,给他灌输吃苦耐劳立场坚定的优良作风。”
  林鸢听到后来有些想笑,老人故意自卖自夸的样子,真像个老小孩儿。
  “其实他16岁的时候,我就让他选过,要不要走他哥的路。”
  林鸢一顿,摁着手里的褶,低垂下眼。
  “他那时候脑子还没想清楚,心却诚实得很。”郑老师笑起来,“陆江两家的路,他都不选,他要做自己的主。”
  “毕竟,得了家族的好处,也该担起相应的义务。这是他们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她在江随16岁时让他选择。
  江随知道,如果选择陆靖的路,往后的许多事情,便不能自己做主。
  而若是不做选择,陆家也不会再为他铺路。
  权利和义务,总是对等的。
  林鸢有些怔愣,又有些茫然。她机械地做着重复的动作,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小子和你说过,他小时候的事儿吗?”郑老师却好似看不出来般,继续道。
  林鸢回神,点点头:“嗯,说过一些。”
  老人笑了笑:“那他大概没和你说过,陆靖当年向我求情,让我把他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他在书房外面。”
  林鸢一滞,突然有些不敢听下去。
  “但我还是和陆靖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林鸢狠狠咽了一口。
  “后来他去了他母亲那边,也给陆靖打过电话。陆靖说会接他回来的,”郑老师平和道,“但陆靖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奶奶打个不恰当的比喻,他就像个小猫小狗,本以为这里就是他的家,结果没几年,连着被转手送出去好几回,每次都满怀希望地以为,可以留下来,每次又被各种理由送走。”
  “其实能有什么理由呢?所有能找得出的理由,就是不够在乎罢了。就算真是个小猫小狗,怕也是要不再相信人。”老人放下一只褶子漂亮得包子,“何况,他是个人呢。
  林鸢胸腔里,突然有些难言的窒闷。
  郑老师爱江随吗?应该是爱的。前提是,他是陆家的孩子。
  并且必须是——不会妨碍家族前进与荣耀的孩子。
  陆靖爱他吗?或许是所有亲人中,最爱江随的。她从前就知道,江随和他哥关系很好。
  可陆靖依然有他的“身不由己”。
  所以在那个小男孩儿,问那个爱他的哥哥,会不会接他回来时,陆靖说:“会的。”
  却再也没去见过他。
  而他不知道,那个早慧的孩子,其实一早站在书房外,听见亲人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从某种角度来说,江随和她,其实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就好比,老林不在后,没人会因为她“懂事”,给她更多的偏爱。
  反倒是,会更变本加厉地认为,她本该这样。
  而江随,亦是如此。
  “至于江随的母亲。”郑老师道,“那样漂亮,那样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却因为是女性,即便比她哥哥优秀无数倍,即便她父母嘴上说她多好多好,却又总会加一句——如果你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郑老师低嗤好笑道:“好像是个女孩子,家族的继承,就和她无关了一样。”
  “大概从小缺爱的人,面对感情,总会做出点儿不理智的举动。我能理解她,”话音停住,郑老师看向林鸢,“但不会原谅她。”
  林鸢心脏一跳,有些预感似的偏过脸,同样看向她。
  “所以孩子,怎么对待江随,你也可以自己选择。我也不会允许,我活着的时候,这俩孙子无法无天。”郑老师笑看着她,屈着指节,温和替她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面粉。
  “但不管事情重来几回,当年我都会说:陆家不会养别人的孩子。”
  第54章眼前早已不是他们期待的……
  周一, 林鸢在工位上看见谢松柏进了茶水间,拿上马克杯,不动声色地起身。
  谢松柏在挑零食, 林鸢走过去, 倒了半杯温水, 低声道:“谢师哥, 我年后, 就不来上班了。”
  谢松柏一顿, 看向她,拿着包薯片捏了捏袋子, 平和道:“准备去其它地方生活了?”
  林鸢看他神色, 只觉得他并没有多意外,倒是有些怔愣。
  看了眼没人经过的茶水间玻璃门, 谢松柏低声道:“江师弟最近……经常来接送你。我想着年轻人的事儿, 我也不好多问, 但总觉得你不会……”
  谢松柏没有说下去。
  林鸢先前快结婚的事,他知道, 而江随这些年,对林鸢超出朋友界限的关心,他也知道。
  依他对林鸢的了解, 小姑娘对感情, 不会这样三心二意。
  掌心挤紧杯身的温度,林鸢努力笑了笑:“我手里的工作, 年前提前做好, 如果有需要我带的新人,我也没问题。”
  又着重道,“我给你留了个号码, 到时候万一……公司遇到什么问题,你就打那个电话。”
  她农历新年前就会离开北城,郑老师帮她安排了国外的学校,只等资料手续齐全。
  郑老师叫她安心,她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谢松柏一怔,对她工作的尽责自然毫无异议——毕竟订婚那次,她都能连夜向他做好工作安排报告。
  只是顿了片刻,有些难言道:“抱歉了小林子,你前年刚来的时候,江师弟其实……经常问我关于你的事儿,我就想着他或许是……年轻人搞不懂自己心意。就连你第1回 去相亲的事儿,也是我说的。”
  睫尖一颤,林鸢有片刻的惘然。
  她就说,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
  她笑了笑:“没事的。”
  “还有,我这儿的事,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要不是江师弟注资,齐柏可能那时候就得散了。其实去年那会儿我就想过,要不干脆给你们结个n+1,这公司就算了。我继续回去干我的程序员,周末还能多陪陪阿齐和我女儿。”
  谢松柏吁了口,偏了偏下颌,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都不知道,现在公司每年的盈利,还不如我刚毕业那两年在对面itc挣得多。”
  林鸢笑,了然地点点头,十分相信。
  科创园的房租,那么多员工每个月的工资,客户和各种关系的维系,像齐柏这样的民营公司,又要遵纪守法地赚钱,的确是相当不容易。
  “况且就算真有事儿,也没关系。”谢松柏笑起来,甚至是挺骄傲的语气,“你不知道,我们家阿齐,喜欢的就是我愣头青,杠天杠地的劲儿。要是我这也怕那也怕的,她还看不上我了呢。”
  林鸢一顿,鼻腔蓦地有些酸。
  仿佛别人的幸福,同样能叫她感受到温暖和力量。
  林鸢弯唇,低道:“谢师哥,谢谢。”
  -
  不知道是不是对即将离别的人,总要宽容一些,林鸢从华盛胡同回来后,整个人平和放松了不少。
  这种情绪落在江随眼里,就成了她真的有在尝试,和他重新开始。
  林鸢当然不会去辩解,她也不想在最后的这半个多月,再和江随起冲突。
  她也希望在这最后的共处里,她和江随,不是仇人般的敌视与怨愤。
  只是在她生日前,她在房里收拾东西,大概是被白天来打扫的阿姨看见,告诉了江随,等她晚上回去时,江随就像头掉进陷阱的困兽,极度不安,极度惶恐,又不敢发出呜咽,生怕惊动了她。
  说毫无触动是假的,因为她即将要做的,不正是这样的事吗?
  可她这回却能心安理得地说:“江随,我只是回一趟老家。从前,都是清明才回去,这次正好周末,我就想,在我生日的时候回去看看我爸爸。”
  江随整个人像被扔回海里的鱼,深深呼吸,调整神色,犹豫道:“那,我能陪你一起回去吗?”
  林鸢想了想,点头:“好。”
  江随受宠若惊地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听林鸢平淡地补充:“但祭拜老林,还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随只觉得自己被海浪高高卷起,又重重掼到礁石暗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