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可不能够啊小林妹妹,”小徐在一边捧哏似的,“我早上可是趴着擦干净的。”
  江随笑得胸腔微震,一手支着地,一手伸去拉住她外套袖子,讨好似的拽了拽:“待会儿一起去洗手。”
  林鸢憋着那股又气又后怕的劲儿,没好气地拉了他一把。
  随后也没管他站起来要去哪里,自己蹬蹬蹬地往洗手间去。
  江随不紧不慢地想跟上,秦湛没怎么收力地捶了他肩一拳:“你小子!”
  江随没注意,借势让了下,还是被他捶得侧退了半步。也不恼,吊儿郎当地笑。
  秦湛无语,知道这小子行事毫无章法,但没想到他连自己都能拿来开玩笑。
  他就能确定弹。夹里都是空的?他可没和他说过!
  天知道当年跟着陆靖出任务受伤,都没想过后事的他,那一瞬心蹦得连墓碑上要刻哪句座右铭都想好了。
  可看江随这没心没肺的样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秦湛只能长出口气,缓了缓意犹未尽的心慌,无奈点点他:“你要真有点儿什么,我拿十个小徐赔给你哥都不够。”
  小徐:“?”
  “她不会。”原以为不会得到江随任何回应的秦湛一愣,看见他撩了眼林鸢走开的方向,又道,
  “我谁都能不信。”仍是懒散无状的形姿,却像不可置噱,“但她不会。”
  -
  “哥,随儿跟那姑娘,到底怎么个意思?”等人都走了,小徐跟着秦湛重新检查每个射击道口的设备,忍不住问他。
  “好奇?”秦湛低眼咬着没点的烟,手上装卸弹。夹的动作行云流水,“好奇你刚怎么不问他?”
  小徐乐:“哥你这话说的。”他就算和秦湛关系好,也在陆靖手底下待过,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厚着脸皮打听江随的感情生活。
  他就是纯好奇。看着能把命都交人姑娘手里,但又不和人家好。就挺神奇的。
  难道男女之间真有这样感天动的纯友谊?
  秦湛瞄了他一眼,痞痞笑了声,建议道:“你不如自己找个姑娘试试,免得一天到晚跟着我,别人误会。”
  小徐:“?”
  小徐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没再缠着他。
  秦湛思绪却有些飘。
  如今负伤退伍的他,曾是陆靖手里的兵。陆靖比江随大十岁,算起来,他也能说一声是看着江随长大的。
  如今的陆家,陆老爷子已经过世,陆叔在西北,常年不着家。老太太鹤年高寿,别说在陆家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在许多地方许多场合,说话也依旧有分量。
  而兄弟俩在港城的那位生母,他是从没见过的。
  但陆家当年的事儿,他倒是多少听说些。
  ——“你们陆家的,那位姓江的二公子。”
  年轻那会儿,陆靖没少为别人用意有所指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和人干过架,受过罚。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江随其实早不在意。
  但没想到,那些事,能让他说出——“我谁都能不信”,这样的话来。
  秦湛甚至确信,他不是在开玩笑。
  -
  回去的车上,林鸢仍坐在后排。
  此刻心跳终于平稳下来,她却有些情绪极致推高后的,深深的惘然。
  说起来,江随平时,其实是个挺简单的人。
  上学时,和他们穿一样的校服,周五自由日,也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t恤。学校周边的小店,吃起来也毫无嫌弃。
  只要有基本的干净舒适,他好像也不太像许多有钱人家的孩子,样样极尽奢侈。
  大概也正是那样,才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或许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可刚刚的江随,活像个无法无天的公子哥。
  只有这种时候,林鸢才会深刻地体会到,他们不一样。
  林鸢有时候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江随呢?
  只因为他长得好看,还有对她若有似无的“特殊”?
  也不全是。
  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维持的,只是表面乖巧。
  谁都需要她“安分”,需要她“懂事”。而其实,她内心渴盼的,从来是无拘和自由。甚至是,偶尔出格的叛逆。
  而江随,笑起来玩世不恭,走路漫不经心,随意一撩眼,都能刺激她的心跳和神经。
  张扬恣肆,随性而为,似乎任何事,都可以毫不在意。
  就仿佛是,她自己活不成这样的人,那她就喜欢这样的。
  …………
  “怎么不高兴?”后视镜里,江随扫了她一眼,开口问。
  林鸢回神,看了眼后视镜里视线落到前方的江随。
  她突然觉得,其实很多时候,他挺容易发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的。
  那她那些试探和纠结,他能感受到吗?他又知道吗?
  林鸢一顿,有些不敢去想。
  于是她问了另一个,或许也是让她情致不高的问题:“要惩罚坏人,只能用更大的权力吗?”
  江随微怔了瞬,薄薄的眼睑半耷下来。半晌,轻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
  车子开进园区,快到他们楼下时,江随没有开进地下车库,说还有事,让她自己上去。
  林鸢点点头,“嗯”了声,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和好了。那么然后呢?
  继续做朋友吗?
  车子停下,林鸢打开车门跳下去,江随也跟着下来了。
  林鸢不明所以,看着他说:“那,再见。”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副惘惘的模样逗乐了他,江随笑了声,低头和她说:“别去相亲了。”
  林鸢微愣,心底某一处的跃跃欲试,又晃动如水草般。
  轻咽了口,她克制着声调,状似平常地反问:“为什么不让我相亲?”
  江随有一瞬极细微的停顿,随即翘了翘唇角,声线略低,似轻喃:“你值得更好的。”
  心跳陡然不争气地快起来,她有种想要豁出去的,仿佛誓要知道答案的紧迫感。
  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林鸢克制地舔了舔干涸的唇,咽了口,低问:“谁是更好的?”
  话音未落,她看见他微垂的长睫,轻颤了下。
  随即沉默。
  一秒。
  两秒。
  其实也不过数秒的间隔,正常人聊天,也会有的偶尔停顿,可在林鸢这里,仿佛过了漫长的地球演化。
  直到江随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无声笑了笑,低头去拿外套口袋里的手机。
  一目了然的备注。
  韩知希。
  江随却没有立刻接,任由手机在手心里震动。
  震得她心口都发麻。
  林鸢笑了笑,极力克制,想用正常的语气对他说话,却抑制不住夹杂了一丝虚张声势般的兴奋:“你接电话啊。”
  江随撩了她一眼,喉间低“嗯”了声,说:“等我。”
  然后侧身,绕过车身,去到越野车另一边。
  “没事你说。”
  “行。我会帮你去看的。”
  “好。放心吧。”
  ……
  你看,只要韩知希需要,只要韩知希回头,江随永远会站在原地等她,给予她回应。
  谁说江随浪荡又花心呢。他明明专一得很。
  林鸢不想听他们说了什么,转过身,脚步自然地往大楼里去。
  这通电话来得及时,救了江随,让他不用面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无聊问题。
  他对初恋念念不忘,又千方百计地要和她“和好”。
  原来他对这份“友情”,竟如此重视呢。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每一次的试探,仿佛终归能回到原点。
  回到他们还是朋友的状态。
  身后脚步声袭来。
  男人轻“啧”了声,揽了下她肩,看她停住,说:“不是叫你等我?”
  林鸢停住,抬头看他。
  “我刚说的话记住没?”江随像是心情不错,一改刚刚的沉默,笑意慵懒又随性地同她说。
  林鸢盯着他。
  “江随,我挺好奇的其实。”她弯起唇角,用天然柔顺的话音,配上最乖巧的语气。
  “你说你喜欢韩知希,就算她当年出国要暂时和你分手,但她叫你等她,你就乖乖在国内等她。
  她哪天回来,你就能二话不说地凑上去。她需要你帮忙,你甚至不用问任何缘由。你说这样的感情,到底是靠什么支撑的呀?会不会有一天就突然失灵了?哪天她回头一看,你不在原地等她了,她该多伤心?”
  江随一愣。
  林鸢知道她说得难听。
  这何尝又不是在说她自己。
  终于。
  林鸢终于看见他脸上闲适的表情有所松动。
  这一刻,林鸢仿佛在这个游戏人间的男人脸上,看到了短暂的、克制不住的慌乱、迷惘和犹疑。
  她早就试图用这些话撩拨起他的情绪,妄想以此看到他的难堪,撕开他的游刃有余,仿佛这样,他们才能在某一刻有平等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