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周津澈额角直跳。
  他没等电梯,一步三跨地上到妇产科,脚步踩着台阶灰尘四溅,一个蹲在拐角处抽烟的年轻男人被吓了一跳,半截烟灰跌下来烫到手指。
  周津澈凌厉地一回头:“医院不能抽烟!”
  他声音暗哑,像长时间跋涉沙漠却找不到绿洲的旅人。
  周津澈深吸一口气,鼻腔呛出了不舒服的粉尘,他屏住呼吸,推开应急通道大门时却僵了一僵。
  薛定谔的盒子……
  如果不打开,如果退回到年少时陌生的面容和不记得的名字,是不是比现在更好些?
  周津澈略一咬牙,手腕发力。
  。
  “怀孕了不告诉我?!”
  男人的控诉里夹带着勃发的怒火,他失控地攥住舒意手腕,正是她受伤的地方。
  舒意骤然吃痛,齿关却紧紧咬住了惊呼,她挣了下,但他纹丝不动,五根钢筋似的手指箍出道道鲜红刺目的红痕。
  “……放手、放手!”
  两人的争执引来无数好奇目光,周津澈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升上半空,以一种局外人的视角冷淡冷静冷漠地旁观这一切。
  “要打掉孩子?凭什么?我不是孩子父亲吗!”
  声声诘问歇斯底里,舒意根本招架不住。
  她这段时间吃得少睡得少,又因为康黛的身体问题产生高度焦虑,此刻被他抓着手抓着肩一阵乱晃,舒意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脚步绊着脚步,她一时不稳,往后栽去。
  舒意惊惶地闭起眼。
  周津澈快步上前,单手接住她的腰按进怀里。
  鼻骨和胸膛相撞,又是一疼。
  他刚到医院,还是一身私服。
  熨帖笔挺的白色衬衣,黑色长裤,面料很好,笔直裤管的走线泛着昂贵高级的光泽感。
  镜面后的双眸尖锐锋利,冷冷地逼视赵煦阳。
  “如果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做安全措施?你是当男人还是当窝囊废。”他字字沉稳,扣着舒意的手却寸寸收紧。
  赵煦阳红着眼,他粗喘几秒,随后扶着墙壁站直身,对舒意微微弯腰。
  “对不起舒意,刚刚是我冲动了。”
  舒意侧过脸,她或许被吓到了,眼眸惊惶脸色苍白。
  周津澈手指拨过她的脸,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看,拇指几乎在她颊侧按出红痕。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旋即失望而心疼地落下去,语声压着讥诮和自嘲:“他是你的男朋友?你为了他要做流产手术?”
  撞落一地的白色文件纷纷扬扬,赵煦阳俯身一张张捡起,念出胚胎的发育情况。
  周津澈闻声色变。
  他当然知道,这个月份已经不能做伤害较小的人流。而引产,如果技术不到位或照顾不好,有可能还要二次清宫。
  毫无疑问,无论是哪种,对女性身体都是一种重创。
  赵煦阳目不转盯地看着黑白影印的b超单,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忽然半蹲着身,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
  舒意轻轻地叹了口气。
  “周津澈,你先放开我。”
  真正流逝的时间或许只有几秒钟,但对周津澈来说,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明亮灯带和窗口漏下的夕阳余晖,乱七八糟地映着她精疲力尽的侧脸。
  舒意眼皮很深,眼睫也长,她揉着额角垂眸,静静地看了会儿蹲在地上崩溃的赵煦阳。
  良久,她回过头,轻轻地说:“误会了,不是我怀孕。他是康黛的男朋友。”
  第23章 《周津澈日记》23 舒意问我能不能亲……
  “所以,是康小姐要做流产手术?”
  舒意和他并肩坐在银色金属长椅,青荷绿的直筒裙绷得笔直,小腿贴着冰冷座椅,她双手抵着膝骨,深深地俯下身,声音从肘弯里闷闷地传来。
  “对。但我想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她重新
  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瘦了。
  周津澈心想。
  他一直觉得舒意的蝴蝶骨很明显,时隔多日再面,她简直是瘦到了不敢认的地步,薄而锐利的骨头像一柄尖锐冷漠的银刀,生生地剜进他鲜血淋漓的心脏。
  “什么问题?”
  “你问,如果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做避孕措施。”
  舒意交叠双手,拇指拨着拇指,是一个机械刻板且有些神经质的举动。
  周津澈点头。
  “因为他们想要。”
  舒意眼睛通红,唇角抿得清晰深刻,如果不是日暮西沉,她眼里几乎要烫出泪光:“答案很简单,他们想组建一个新的家庭,孕育一个新的生命。但碍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要想获得一时的平静,就要做出妥协和牺牲。”
  舒意仰起面,揉了揉脸,她身上披着周津澈的深蓝色外套,很正式的款,略显沉闷,但她袖口里露出小半截藕粉色的衬衣,中和了沉郁古板的颜色。
  她整个人歪靠在周津澈怀里,很突然地,他的肩颈和后背猝然紧绷。
  可几秒后,他松了气劲,挺拔如松的坐姿微微下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怎么瘦那么多?”
  他根根分明的眼睫垂落,自上而下地注视她眼底铺了一层的乌青。
  舒意苦笑一声:“睡不好,吃不下。康黛不着急,我倒是起了好几个燎泡。”
  周津澈沉默。
  他握一握她的手,已经十一月了,断断续续又下过几场雨,气温一日低过一日。
  “我带你去吃些东西。”他是哄着的口吻,为了那几秒的怀疑和失控:“好不好?”
  舒意不说好或不好,但她很乖地被他牵着站起来。
  茶馆不远,就在那家粥店附近。
  双层楼高的设计,门口藻井描鸾刺凤、错彩镂金,古朴雅致地养着茂盛葱郁的龟背竹。
  他点餐,先要一壶碧螺春。茶具是秀气的青花纹,灯光映照下如一壁水头极佳的翡翠。
  她就坐在那种非常明净柔和的光线里,向他抬一抬眼。
  “周医生,你不忙吗?”
  “还好。”周津澈言简意赅:“有时间陪你吃一顿饭。”
  她索然地笑笑,更加消瘦的小脸没有气血充足的颜色,眼窝陷得深了些。
  舒意食不下咽味同嚼蜡,心中担心康黛,咬着象牙白的筷尖给她打了三通电话,响到自动挂断。
  周津澈没有动筷子,他的手机擦着桌角,刚刚结束一通电话。
  “孙医生说,康小姐取消了手术,已经离开了医院。”
  她飘忽不定的心终于安稳地落下来,舒意垂着头,眸光落得很低很低,几乎要低进雪白餐盘反射的阴影。
  这个动作让她颊边两侧的长发拂下来,肩背的蝴蝶骨耸得伶仃纤细,像折颈的天鹅。
  吸一吸鼻尖,她咬了一口尚且温热的虾饺,在他面前,终于有些崩溃了。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我看着好像尊重她的每一个选择,可站在别人的立场去想,我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医生说她身体不好,手术有风险。如果不要这个孩子,以后……以后可能很难再怀上。”
  瓷筷撞着桌腿跌到铺了绒毯的地面,很轻地,只扫出一道深浅分明的纹理。
  周津澈弯腰捡起,抬手让服务员重新换了双。
  “舒意。”
  他念她的名字,拇指和食指扳起她侧腮和下颌,轻轻地摩挲了下,“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为此自责。”
  落不到实处的安慰就和半空中融化的薄雪,是看得见却无影无形的。
  这个道理,他懂,舒意也懂。
  知道她胃口不开,菜量小而精致,周津澈一手牵着她一手扫码结账。付好账,他抬腕看了眼时间,不够送她回家了。
  周津澈屈指抬了下眼镜,微微捏着她冰凉指尖,低声问:“晚班不会太久。你要不要到我休息室睡一会儿?晚点我再送你回家。”
  舒意摇头:“我想回家好好睡一觉。你别担心,去上班吧,我开车来。”
  指腹一路扣到了她手腕,绸缎般光滑柔软的腕内却起了突兀嶙峋的钝感。
  她一直拉着衬衣袖口,周津澈这才看到她结了痂却绷出鲜红血丝的伤口。
  周津澈脸色骤变。
  舒意想抽回手,来不及,她刚想说什么,被他冷峻眼神冻得轻轻瑟缩了下肩膀。
  他眉心蹙得紧,舒意支着纤细指端替他揉开,她无声地叹:“没事的,你不要这样紧张。”
  他一锤定音:“我重新给你消毒上药,你再回家。”
  舒意没办法,只得被他扣着指缝回了办公室。
  路上意外遇到有些眼熟的护士,舒意在她不好意思的道歉中恍然想起,喔,她们见过。
  周津澈被叶里昂叫到角落里说话,小许给了她一板意大利进口的巧克力,她挠挠鼻尖,笑说:“真不好意思,是我把看见你的事情告诉周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