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周津澈呀!”她脸红红,像在谈论少女时期的一个梦:“你不记得他?你们前后脚上的主席台。”
  舒意摇头:“我做完检讨就翘了。”
  同桌无语地竖起一个大拇指:“如果别人说不认识周津澈我会觉得他在装x,但你的话,事情忽然变得合理起来……”
  这当然不是舒意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
  名字是好听的。
  津和澈,名字中有六点水。
  她不禁想,他是不是出生在一个多雨也多情的季节?
  背影也很好看。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过渡,身高非常出色,比例也好,侧脸到锁骨的肤色像冻了霜的牛奶。
  舒意静了片刻。
  于是她在等同桌离开后,撑开伞跟了上去。
  于是她把伞柄刻有自己名字的意大利小众手工伞送给他。
  于是她在那个雨天记住他,又理所应当地在下一个晴天把他遗忘。
  舒意不知道,这把伞,兜兜转转,曲折弯绕。
  快十年了,才从他的手,回到了她手上。
  。
  周津澈不打算和一个记忆力很差的小骗子分享独属于他的回忆。
  修长指骨抓提透明酒杯,吞咽时清瘦喉结轻轻滑动。
  舒意这才看见,原来他喉结旁边,有一粒小小的、欲语还休的褐色小痣。
  “本来我是要在一中继续念书的。”
  舒意三心二意地转开眼,五指并拢,欲盖弥彰地往忽然面热的脸颊扇了扇风。
  “但我爸不同意,执意要送我去读美高。刚好语言成绩也下来了,我觉得在哪读书不是读呢,也就同意了。”
  她好遗憾的神情,似乎真的在回想他话语里模糊苍白的记忆片段。
  “我有时候也想,一中的高中生活应该怎么样?我的成绩能够一直稳定在前三吗?我会考上什么样的大学,读什么样的专业,我还是会选择出国,我会读计算机、读金融、读艺术,还是和现在一样,读新闻系?”
  周津澈应她:“都是很好的选择。”
  舒意手指点着耳侧,懒洋洋地拨了下柔皙耳垂钉着的莹润澳白。
  她莞尔,也不再纠结没发生的可能。
  “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应该是不会有遗憾的。”
  周津澈一怔。
  氤氲暧昧的灯光无声无息地弥过来,舒意心想蒋艋确实舍得在灯饰选择中下血本。
  不接吻,都愧对了今夜的人造月色。
  他看着她的脸。
  九年前的舒意和九年后没有太大分别,一样漂亮,一样自信,一样如小太阳活力四射,一样让他移不开眼。
  唯一的区别,
  她那双被众星捧月的眼睛,终于有了他的身影。
  “……什么意思?”
  舒意玩着珍珠耳坠,她指端落了浅浅的星光。
  “意思就是。”舒意静了静。
  她是轻描淡写的口吻,但在她话音狡黠调皮地咬住的那一刻,那场在周津澈心里下了九年之久的暴雨,终于缓缓止歇。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想要认识你。”
  她从原本斜倚着的姿势直起身,上半身前倾着。
  她很专注、很认真地看着他。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的注视。
  就好像,他在被她长久而永恒地爱着。
  周津澈听见自己失序混乱的心跳,每一下跳动得又急又重。
  缺失她的人生算不得多么有趣或有挑战,周津澈不过是按部就班地走过每一个普通人的必经之路。
  读书
  、考学、毕业、工作,拿到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看见了一眼可以到头的人生。
  这段路漫长到看不见尽头,偶尔会有一些鲜妍亮丽的风景闯进他的生活,但他总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少女在雨中奔跑的纤细背影。
  一中的蓝白校服平平无奇,她不按规章制度地穿在身上,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的青春。
  想过放弃吗?或许吧。
  但他喜欢她太久,已经成为养分般的本能。
  他胆小的、固执的、不见天日地守着自己隐秘而难以付诸于口的沉默爱意。
  直到她说:
  “十七八岁,虽然离我太久远了。但如果是你的话,我真的会很想认识。我应该会说:你好,我是一班的蔚舒意,蔚蓝的蔚……对,是个比较罕见的姓。放学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西门新开的蛋糕店。”
  周津澈咽了下,艰涩而沙哑:
  “我应该会说,可以。我叫周津澈,你记得我吗?你在全校做检讨的那天,我跟着你身后。后来你翻墙出去,是我拦住了记下你名字的风纪委员。”
  “然后我欠你一个人情,作为回报,我送你回家——”
  周津澈失笑:“等等,为什么是你送我回家?”
  舒意从善如流地改口:“你送我回家。傍晚的夕阳很好看,我们并肩走着。我希望是夏天,嗯,因为夏天的傍晚与所有美好事物挂钩,头顶林立交错的电线杠停着梳理尾羽的鸟雀,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和身后的谈笑声混在风里。”
  “我们会一起品尝学校门口新开的蛋糕店,在咖啡厅里写试卷,一中后来开了一家电玩城,说不定你打游戏很厉害,有台机子的纪录是你创下的。我会给你抓你喜欢的娃娃,带你去坐宁城最高的摩天轮,运气好的话,能看见拥有政府许可的烟火。”
  “你会比我先考上大学,我呢,成绩肯定不错,当然要念最顶尖的学府。毕业那天你来看我,我就说,他可是周津澈诶,怎么会有人不认识他?他的照片还在校门口的光荣榜贴着。”
  “大学是很忙,但我会在每一个节假日去见你。你的舍友认识我,同学也认识我,我可能还帮你听过几堂课。你会告诉我你的校园生活多么有趣,你会参加社团,会主持晚会,会被很多很多人喜欢。”
  “…………”
  舒意顿了顿,玫瑰花色的唇瓣微微抿起,没再往下说。
  她说得没错,十七八岁已经是太遥远的过去。
  还是不太能想得起来,她在一中的短暂时光。
  也记不得曾经一起手挽手上下学的同桌小姑娘。
  人类这种生物,太擅长不动声色的遗忘。
  周津澈在她突如其来的沉默里,感到一阵无地自容的难堪。
  那样的场景美好到他连做梦也不敢梦,文字精心矫饰的未来只存在于某个卑劣朝圣者的想象。
  但舒意很快笑了,两人之间接近半凝固的气氛冰消雪融。
  “你呢?”
  溶溶质地的灯光打在她长曲卷翘的眼睫,如同薄而璀璨的蝶翼轻轻颤了两下,在他心里共振出一场史无前例的飓风。
  光洁柔皙的肌肤像那颗令人垂涎欲滴的澳白,眼波光华流转,藏着看透不说透的聪俊。
  她轻声问:“很多很多人的喜欢,其中也包括你吗?”
  第10章 《周津澈日记》10 舒意说想看我身上……
  明亮宽敞的厢房,一株长势极佳的龟背竹背对着舒意,与一池金贵的血红龙遥相呼应。
  舒意往镶嵌整墙的观景池一站,窈窈窕窕的,手包挽在腰前,造型像一朵蓬松堆叠的白色海棠。
  偏生裙摆是绿的,像一块水头上好的祖母绿,又像是一片无暇的绿茵草场。
  她微微俯身,明媚端庄地伸手,抽走了康黛面前的三条,轻轻地敲出去。
  “胡了。”
  一圈人都是熟面孔,和舒意长短不一地打招呼,她脸上的笑容具体真切,一一回应。
  康黛斜斜偏头,问她:“怎么来了,你那医生呢?”
  舒意漫不经心:“在外边。他喝了酒,我开车送他回去。”
  两句话被耳朵尖的朋友听去,夸张得大呼小叫:“谁能劳得动我们舒意送回家?天大的面子。”
  舒意向她挑了挑眉:“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身后缠缠绕绕的搓麻声伴着好奇探听,康黛摸过一张牌,懒洋洋地答:“是个医生。模样挺俊的,舒意应该很喜欢他。”
  “蒋艋得伤心坏了吧,哈哈。”
  “让蒋艋和外面那群舒意梦男拉个局,手牵手哭到天亮。”
  舒意和康黛打完招呼,一出门,吧台前一站一倚的两个男人已经加上了联系方式。
  蒋艋对蔚舒意那点念头,早在她十几年如一日的拒绝中烟消云散。
  提起来也不过是随口跑火车开玩笑,大家也知情知趣,不会真的把两人凑到一起。
  舒意把自己的车钥匙落到蒋艋醉醺醺的眼前,他撑起脖颈,没过一秒又像一条懒鱼跌回原位。
  “什么意思?送我?”
  “也不是不行。”舒意笑意微微:“车停在你这儿,或开到我家,你看着办。”
  蒋艋摇摇头,醒了下被高浓度酒精麻痹的神智:“你这就走啊?”
  “明天还上班,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