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揣好在袖中:「雪大了,你早些回去吧。」
  在我身后,萧珏优雅自如地行礼告退。
  之后,我二人便分道扬镳。
  第14章
  福才宫的灯火彻夜不息,我捧着手炉,拥着轻裘,直到天空擦亮,我才等到蹒跚归来的丝萝。
  我确定,她没能在挽月楼上邂逅萧珏。因为我的缘故,萧珏今夜没有杀人,亦错过了与她私订终身的机会。
  她本嫩白的脸烧得通红,不知是冷风所伤,还是羞愤所致。
  在寝房门口,她被一群宫女团团围住。
  「阿萝姐姐,你去了哪儿?为何一夜不归?」
  丝萝张了张口,正要辩解,眼神一瞟,正看见缓缓走来的我。
  「吹了这么久的风,阿萝,你的头可还痛吗?」
  丝萝迟疑了,她狭长的眉眼细细地在我的脸上寻索,仿佛想探究出什么蛛丝马迹。
  她本该等来萧珏的,明明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过了今夜,她便可大功告成,为什么?是哪里被动了手脚?
  可我仍做出了关切的表情,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阿萝,你的头好烫,你染上重风寒了,好好歇歇吧,这几日就不必当差了。」
  丝萝忽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拂开了我的手。
  「殿下已经知道了吧?何必惺惺作态?」
  「知道什么?」我扬了扬眉,恍然大悟,「知道你笼络了多年的人,听到了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抛下一切赶到我身边?」
  「还是——」我拈起她一缕凌乱的发丝,「知道你在风雪中苦等一夜,染了风寒,可那人却根本没来?」
  丝萝紧咬下唇,眼底发红,一声不能吭。
  我轻轻一笑。
  「无论如何,你身为我的贴身婢女,却跑出去与他人私会,彻夜不归,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顾念你多年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便开恩,只降你为三等宫女,而不会把你赶出宫门,你觉得这样处置,可还公正?」
  「不,你不能,这不合逻辑,你……」丝萝的舌头打起了结。
  「哪里不合适?你在宴席上骤然离开,天亮才归,这些旁人都是有目共睹,并非我一家之言,我对你的处置合乎情理。」
  丝萝怔住了,原本能说善道的两片薄唇此刻紧紧闭着。
  惊愕如她,不会想到看似沉着自如的我,心脏也在怦怦乱跳。
  我正在利用游戏规则。丝萝违反了宫规,即便我再信重她,给她降职以堵住众人之口也是理所应当。这是合乎逻辑的。
  我故作轻松地拂去了她肩羽上的残霜:「放心,玉珠会顶替你成为掌事宫女,你累了,多歇歇吧。」
  丝萝紧咬下唇,向我屈膝一礼:「丝萝知罪,只是奴婢着了风,实在病得厉害,求殿下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容奴婢再将养几日,待风寒好了,再给玉珠妹妹腾房不迟。」
  一旁簇拥着的小宫女也七嘴八舌起来:「还请殿下开恩,容丝萝姐姐休养几日。」
  更有一个二等宫女冷声道:「住口!殿下素来心善,待下人都是极宽厚的,岂是那冷血无情之人,哪里由得你们说教?」
  我被高高地架了起来,眉毛不自觉地拧住,我刚想开口驳斥她们,宁英才在一旁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提醒道:「逻辑。」
  是的,我本是治下宽松的人,若我此刻待丝萝铁面无私,只会违反我的逻辑,重启这一天。
  于是我只好点头同意了。
  丝萝向我露出了一个明目张胆的笑容,而我只能装作看不懂其中的挑衅之意。
  第15章
  发落了丝萝后,我躺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了。
  我的计策有效,时间果然在流淌。
  随便应付了几口早膳,父皇便派人来传,西越王第三子琼辛——我昨晚亲口为自己选择的夫君,正在礼贤殿等我。
  传旨的太监今年七十了,比旁人格外有些体面,他笑容可掬道:「圣上还有话带给公主,殿下您昨儿喝多了酒,性子又急,婚姻是大事,未必想得清楚,旨意未下,此事尚有回旋余地。琼辛公子究竟怎么样,您一见便知了。」
  琼辛格外局促,两只粗壮的手拘谨地攥着,一双小眼睛嵌在肉盘一样的脸中,闪烁中透露着不安。
  他忙不迭地朝我行礼:「昭明殿下,在下琼辛,愧见公主天姿。」
  我落座,不答。
  他又扯出笑意来,自顾自道:「我知我相貌丑陋,难入公主青眼。两国联姻,不过是玩笑罢了。我无才无貌,哪里都比不上我那二哥,公主即便真有意与西越结好,又何必要纳我为婿呢?
  「想来殿下只是起兴拿我戏弄罢了,这也无妨,我自知愚钝,回绝了圣上便是了,能讨公主一时欢心,也是值得的。」
  我不声不响,拔下腰间小刀,倏地插入茶几中。
  刀锋尽没入桌面,干脆利落,未拖连一丝木屑。
  这个琼辛,作为王子,资质平庸,相貌又不佳,在母国受兄弟嫌弃,又被父亲厌烦,来到我国为质后,也一样是个笑柄。父皇也认为他是一个无用之人,并不真的相信他的性命能影响到西越王的决策,他来我国,西越王就少了个累赘,我国也仅是多了个弄臣。
  父皇曾哭笑不得道:「朕尚要锦衣玉食地养着他,天下哪里有这样赔本的买卖?」
  而琼辛的脾气极好,他把那些嘲笑与轻蔑都毫无芥蒂地咽进肚子里,反而待那些轻慢他的人格外地殷勤。琼辛讨好他人的办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送礼。
  拳头大的明珠、洁白无瑕的玉璧、在暗室里也能流光溢彩的绸缎……
  靠着送礼,琼辛收买了不少人。渐渐地,围绕着他的嘲笑之音少了许多,甚至有人可怜起他来。
  「西越三王子也是无可奈何,没能托生在一个尊贵的肚子里,落得个爹爹不疼,哥哥不爱,还要沦落到异国他乡寄人篱下的下场,着实可怜。」
  更有甚者,说琼辛并不傻,而是大智若愚,气度非凡。
  而我,也得到过琼辛的礼物,那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
  后来,宁英才告诉我,那是许多玩家都在争夺的游戏道具——君子刀。
  我摸着那刀柄上的红宝石,轻声叹息道:「君子刀,君子刀,君子莫愁入门难,雪刃森森斩万关,宝匣千金今何在,莫非蟾宫月影来?」
  汗滴打湿了琼辛硕大的面颊,他干笑道:「公主何意,我竟不知了。」
  「公子忘了?这把刀就是你赠给我的,锋利异常,是把好刀。可你从未告诉过我,这把刀斩断的锁,还能复原。」我回忆起丝萝寝房之锁恢复原样的奇观,眯了眯眼。
  「这让我不能不在意,公子是如此慷慨大方,财物上从不吝惜,送出去的宝贝数不胜数,难道这些宝贝都有奇效吗?公子又是从何处把它们搜罗来的?
  「若公子也知道这些宝贝的奇效,又怎么舍得把它们拱手送人呢?据我所知,这两年西越王的身体没那么康健了,你的兄弟们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你远在这中土,已被弃置多年,你的处境并不好吧。」
  琼辛的头垂着,肥胖的脸上落下一片硕大的阴影。
  「公主只不过是一个刚长齐牙的小姑娘罢了,怎会知道再神奇的宝贝也比不上无边权柄?」
  他笑意惨然:「即使我把所有的宝贝都用上又如何?我能用『一日千里』回到西越,可那里有我的位置吗?我能无声无息地让我大哥暴毙,可我还有二哥,我还有弟弟,我还有叔叔。好教公主知,道具皆有耐久性,越神奇的道具,能使用的次数就越少。」
  他的眼睛瞄向我的腰间:「公主的这把刀,用了几次了?」
  我把刀解下来给他,他从怀中摸出一只单片眼镜戴上,细细端详起小刀,最后,他指着刀柄的底部向我示意,又把单片眼镜递给了我。
  透过眼镜,我看到刀柄底下刻着两个字:余三。
  「再用上三次,这把刀就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在世上出现过。」琼辛抚摸着刀,露出爱怜的神态。
  「公主方才问我,为何舍得把这些宝贝拱手让人,公主说错了,琼辛只是把它们送到需要的人手中,只有权力傍身的人,能使得道具发挥出真正精彩的效用。」
  需要的人?……我想起了父皇,我的几个弟弟,还有齐王。
  「原来如此,你是在押宝。拿我朝的国运押宝。」我的喉咙有些紧涩,让我日夜忧心的朝纲颠覆,恐怕只是由于这个人的野心罢了。
  琼辛耸肩,不以为然。
  「不是押宝,而是馈赠。收到道具为礼物的人,都是本就位高权重的贵人,不论是谁,只要能率先参透了道具的妙用,都能极大地增强实力,夺得天下又有何难?我想成为西越王,需要的仅仅是贵国国君的鼎力支持,至于国君是谁,我并不在意。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公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