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一个女人连传宗接代都做不到,已经失了本分,难怪被休。
  苗氏早已对众人这般的目光无动于衷,她接过银子,这些钱足以让她带着孩子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激动地拉着少年的手,脱口而出:
  “多谢二位姑娘……”
  一行人同行数日,她自然知道面前的少年并非男子。
  “女的!?”陈有德突然从地上跳起来。
  他震惊地打量少年片刻,恍然道:
  “噢……我说看着怎么跟个兔儿爷似的。”
  他忽然大喊起来:
  “大家都来看一看啊,这居然是个小娘们儿,骑到咱们头上拉屎了!”
  品月楼的老板也有些诧异,问他:“你真是……?”
  “我是女子又怎样?”少年潇洒抬手,解了发带,长发倾泻而下。
  声音也恢复成了清亮的女声。
  满堂哗然。
  “谁家的丫头?这么没教养,竟跑来男人这么多的地方抛头露面!”
  “岂止有伤风化,简直是伤风败俗!”
  “女子不好好嫁人伺候公婆,学什么下棋啊!”
  “品月楼如此风雅之地,居然让女子入内,真是荒唐!”
  就连莫老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自己一手棋术传男不传女,幸亏刚才没有收徒,否则女娃总要嫁人,哪有时间钻研棋道。
  岂不浪费自己的心血!
  “这么一个没有规矩、不知羞耻的小丫头,竟敢假扮男子来品月楼,真是拿着自个儿的脸皮当草纸!”
  陈有德的声音更大了,指着苗氏道:“难怪你们厮混在一起,都是一路货色!”
  少年面沉如水,眸光有些阴郁。
  她让苗氏带着银子先走。
  品月楼的老板上前,脸色不大好看,对二人道:
  “二位……姑娘,我们品月楼从不接待女客,还请离开罢。”
  林纤冷笑一声,丝毫不惧:
  “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砸了你的品月楼!”
  “阿纤。”少年沉声制止。
  这时,一柄折扇突然搭在老板的肩头。
  二楼那位戴着黑金抹额的公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第633章 3.3 隰有兰草,芳尔弥章
  那公子声音儒雅温和,对老板道:
  “敢问,有哪条律法规定,女子不得学棋,不得出入酒肆?”
  老板望着他,此人衣着华丽,知他出身非富即贵,气势弱了几分。
  “这位公子,可哪有好人家的闺女如这般在街上抛头露面的……”
  “本公子也未曾听闻,谁家正人君子会如此心胸狭隘,聚众欺负两个弱女子。”
  老板不愿招惹他,只想息事宁人,便道:“那,那我给二位姑娘赔个不是……”
  少年忽然转过身,将一只伸到年轻公子面前,目光炯炯。
  “第一,我不是什么弱女子。”
  “第二——”
  她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不是什么弱女子。”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少年已对老板开口:
  “取笔墨来。”
  老板不知她要作甚,但碍于那年轻公子在场,只好命人取来。
  少年提笔走到品月楼最大的一面墙壁前。
  她踩上一方木桌,挥笔在墙上题下两句诗,一气呵成。
  那支笔被她随手一抛。
  少年带着林纤昂首阔步离去,只余一室宾客目瞪口呆。
  而壁上未干的字迹潇洒恣意,轻狂狷放——
  莫笑女儿无宏才,他日定使尔辈羞!
  ……
  江州城外郊野。
  年轻公子寻来时,只瞧见巨大的古树下,一匹白马正在静静地吃草。
  他来到树下,左右张望,却未见人影。
  正疑惑间,头顶传来一个声音:
  “喂。”
  他连忙抬头,果然见那布衣少年坐在树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低头看着自己。
  “你跟着我干嘛?”
  年轻公子对树上拱手一揖,一双狐狸眼煞是好看,神色真诚。
  “方才在品月楼,姑娘的所言所行甚是有趣,尤其那首题诗,豪气不输男儿。
  所以,在下想与姑娘交个朋友。”
  树上的少年偏过脑袋,笑了笑。
  “豪气不输男儿?”
  “你这是夸我,还是变着法的夸自个?”
  年轻公子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什么。
  “是在下浅薄自大了,实在惭愧。”
  少年从树上跃下,绕着他转了一圈。
  “你也认为世间女子生来不如男儿?”
  年轻公子认真思索片刻,道:
  “可古今帝王将相,为民请命之人,的确男子居多。”
  少年耸耸肩,“因为女人没机会啊。”
  “什么三从四德,女诫女则之类的狗屁规矩,总归不都是为了你们男人搞出来的。”
  “都说女子读书是错,不就是怕女子有了思想,会和男子公平竞争么?”
  “若女子生来本弱,男人又何必惧怕给予她们机会?”
  说罢,少年抱臂靠在树上,似在等待面前之人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与自己争辩。
  对方却沉默良久,才缓缓点头:
  “姑娘所言,在下从前未曾想过。如今细细思之……的确很有道理。”
  他神情十分认真,没有半点敷衍,向少年端正拱手道:
  “今日听姑娘一席话,受教了。”
  少年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真是个男人?”
  “……?”
  少年忽然笑了,语气少了几分方才的锐利。
  “听我说完这番话还能不恼不犟的男子,你是第一个,也算是个人才。”
  她爽快地拍拍对方肩头:
  “行,你这朋友我交了。”
  两人在古树下盘膝而坐,攀谈起来。
  说起少年为何出现在此,少年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望天道:
  “逃婚呗。爹娘非要我嫁人,我不乐意,就翻墙跑了。”
  年轻公子好奇道:“你不喜欢那人?还是另有意中人?”
  少年看了他一眼,“就不能不想嫁人?”
  她重新望向湛蓝的天空。
  “小时候,爹娘给阿弟请了十几个夫子来府上教书,我就在旁边跟着学,偶尔跟他们辩上一辩,图个消遣。
  后来慢慢地,那些夫子都辩不过我,爹娘反倒将我骂了一通,不许我再念书。
  好在现在自由了。我打算走遍大辽,寻访名师,将来著书立说,写一本激励天下女子的著作。”
  “你真厉害。”年轻公子语气真诚,“可据我所知,那些大儒们从不为女子讲学。”
  “这样,你觉得他们能轻易发现?”少年开口,已经变成了清润的男声。
  年轻公子佩服地笑笑。
  少年问:
  “你呢,你想做什么?
  瞧你衣着,当是某位世家公子,也喜欢去品月楼那种地方,一掷千金?”
  年轻公子语气平静:
  “方才你刚走,我便将品月楼查封了——我今日本就为此而来。”
  “啊?”少年一下坐起来,“那我的诗不是白题了?”
  她轻咳一声,接着问对方为何查封品月楼,没有打听他的身份。
  年轻公子停顿片刻,语气低沉几分:
  “如今北地天灾连连,朝廷不思赈济,反而纵容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江州城歌舞繁华,可城外饿殍遍野,路有枯骨,谁曾看见?
  那品月楼的背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五品户部主事,为了今日之赌局,竟将整条街上的难民全部驱逐,甚至将两个七旬老丈殴打致死。
  朝廷官官相护,京兆府对此不闻不问。
  他们不管,那我来管。”
  少年咬着嘴里的狗尾巴草,“可这朝廷烂成这样,天下还有成百上千个品月楼,你如何管得过来?”
  年轻公子道:“你又怎知我没有改天换日之心?”
  少年闻言,有些诧异地侧目看他,过了半晌笑道:
  “你还真不避讳。就不怕我将你这番话告到官府,拿你问罪?”
  “不怕,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这回来了兴趣:“那你叫什么?”
  年轻公子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叫燕洵。”
  “哦!”少年点点头,“姓燕,梁国公之子,难怪。”
  燕洵不知从哪里变出几块用油纸精心包裹的糕点。
  “品月楼的豆沙糕很有名,要不要尝尝?”
  少年看了一眼,摇摇头。
  “我不吃豆沙。”
  这时,远处响起马蹄声。
  林纤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而来,停在少年面前。
  “小姐,可累死我了,寻了半个时辰,终于买到一匹好马。”
  她看到一旁的燕洵,立刻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