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集红事白事于一曲,《百鸟朝凤》本来就是这样的曲子啊!
  吴桥抬起头,那两根燃着的喜烛表面正浮出一层细细密密的羽丝,无数鸟雀的影子从烛火的光背处挣扎着闪现,乌鸦的喙从云雀喉管刺出,画眉的尾羽在喜鹊腹腔绽开带倒钩的绒球。
  随后是视力,没错。
  吴桥几乎没办法思考,瞳孔收缩间,燃烧着的红烛一点点变成了两只交颈的凤凰,硕大的尾羽垂下来,每一片的尾端都镶嵌着铜钱大小的瞳孔。
  太诡异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随着烟与灰传来的诡异香味。
  那东西好像开口说了什么,原本晴朗的天空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来。
  爆炸般的恐惧一下子把吴桥淹没了,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往道观里跑去!
  不能出去,唯一的原则是不能出去!
  死都不能出去!
  ……快跑啊!
  还等不及细看,遮天蔽日的羽毛就如同箭雨一般从天空落下,在鸟羽堆成的云层中,一只硕大的眼球正干涩地左右转动着。
  在与那东西目光相交的刹那,一阵阵恶寒沿着脊椎爬上了吴桥的后背,他下意识地撒开腿玩命般地向前跑去。
  吴桥几乎想要在脑中尖叫,那东西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不能去想,往前跑……一直往道观的更深处跑,对。
  不要想象……什么都不要想!
  他什么也没看见,吴桥试图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空中的鸟羽与眼球,可越是如此反复,那些画面就越阴魂不散地浮现。
  糟了。
  不好的预感和诡异景象一齐出现,霎时间,无数牵扯着,如同密密麻麻血管一般鲜红跳动着转动的眼球出现在吴桥的四周,粘腻的血腥气味挤满了着他的口腔和鼻腔。
  “呕——”
  大口大口吞下不知道什么诡异恶心的液体后,跟随着那些东西一起出现的,疼痛与一种莫名的撕扯感令他赶紧闭上了眼睑。
  吴桥不敢停下地往前跑去,踉跄的脚步突然被某种胶质物绊倒,失重瞬间,猛地砸进了满地蠕动的睫状肌丛中。
  黏腻触须立刻缠上脖颈,强迫他摆出叩首的姿势。额骨撞击青砖的闷响里,唢呐声骤然刺破鼓膜:
  “一拜天地!”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诡异的喝彩声,剧痛如烧红的簪子捅进视觉神经,吴桥似乎在一个晃神间听见了晶状体剥离的脆响。
  “二拜高堂!”
  吴桥想要爬起来,可是背后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按着他的脑袋,几乎要把鼻梁骨都敲碎那样,一下一下地往地上砸去。
  “夫妻对拜!”
  痛……好痛,那东西要挖了他的眼睛。
  眼球……眼球……眼球!
  三声蜡烛爆响后,又是一阵唢呐声传来。
  “礼成,送入洞房!”
  充满弹性温热球状物体的触感凭空出现在吴桥的手心,到底还剩下几种感觉没陷入混乱早被他忘去了九霄云外,一阵阵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和脸颊滑下,无法忽视的疼痛感已经让吴桥睁不开眼。
  他顺着颧骨一点点颤抖地向上触碰,在薄薄的温热眼皮之下,能觉察到的只剩下高耸的眉骨与赫然出现的空洞眼眶。他向下按了按,那颗小球却如同具有涌动的血管般在吴桥的掌心跳了跳。
  眼睛……我的眼睛。
  对!这就是我的眼睛!
  吴桥几乎欣喜若狂地要将那东西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可球状物突然似有生命般从掌心滚落,他虽然看不见,可就是凭着一种莫须有的直觉往前追去,就在马上要伸手够到的刹那……
  “等等,天天!”
  什么?
  一种奇怪的声音突然冲破鼓膜般的刺入了吴桥的耳中。
  簧片震动,一律颤音像是冬日清晨沾着露水的枝桠一抖,随后便是泛起幽兰的清澈雨滴阵阵落下,像一朵水汽中将升未升的悬日,竟然压过了唢呐的鸣响和锣鼓的旋律。
  口琴?
  瞬间层层的冷汗顺着汗毛涌下,吴桥睁开了眼睛。
  乐曲声停住,四周一片寂静,而他已经以一种向前取物的姿势,将半边的身体探出了道观的后门。
  第67章 灯花爆,喜事到
  他娘的……吴桥在心中骂个没完。
  引诱就算了,怎么还有把人逼出去的?
  什么邪神,能不能他娘的要点脸啊?
  吴桥心有余悸却骂骂咧咧地转过头,一下子又愣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间很古朴的房间,不,洞房。
  鎏金烛台规整地沿着雕花窗棂排列,桌上龙凤烛燃得笔直,只是焰心偶尔迸出青绿色光晕,转瞬又恢复如常。
  茜纱帷帐用金线绣满团寿纹,帐角坠着的五蝠络子随穿堂风轻晃,东南角的蝙蝠眼珠是用活水琥珀镶嵌的,在烛火中泛着湿润的反光。
  拔步床的朱漆鲜亮光洁,百子千孙被齐齐整整铺作三层,最上层鸳鸯交颈枕畔撒着红枣、花生、桂圆——每颗干果壳都完整得过分,看上去像电脑处理过的相片一样完美。
  喜床上正坐着一个不知是人是鬼身穿华服、头披喜盖的新郎。
  在吴桥转过身的一瞬,房门紧闭,突然那门外似乎又响起了叽叽喳喳嘈杂的吵闹声。
  他鬼鬼祟祟地趴在那门上听了一会儿,连半句话都听不清楚,但大概是一些划拳喝酒的声响。
  就像是主人家婚礼结束,新娘子入了洞房后宾客自娱的喜庆白噪音一样。
  太他娘的诡异了。
  吴桥一步一挪地坐到了喜床的另一端,桌上摆着的两支龙凤花烛已经烧了大半,看着倒是正常的很。
  就是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太他娘的瘆人。
  烛泪在鎏金烛台上凝固成倒生的珊瑚,九十九盏缠枝莲纹灯明明灭灭,将满室红绡映作半透明的纱幔。鸳鸯锦被上本该成双的绣鸟,左眼皆被替换成米粒大的珍珠,并蒂莲则被染料浸染出了奇怪的纹路。
  新郎官端坐,脊骨笔直如柩中尸,石榴纹盖头垂落的金穗无风自动,在灯影中晃晃悠悠的,看上去倒是比人还更有生命力。
  他盯着那对龙凤喜烛看了很久很久,可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火就这样燃着,烛泪却连半滴都没再落下来。
  看来光是等也不行。
  吴桥壮着胆子朝那边挪了挪。
  他在心中默念「百无禁忌」、「百无禁忌」,总之,卓风说的嘛,只要待在这里就好了,其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与其坐以待毙被吓死,那还不如主动出击,多少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突然被什么东西膈到一下,吴桥低下头摸索,没成想竟然从床榻上拾起了一柄喜秤。
  一端圆顿一头尖锐,他不认识这东西,只是猜测,大概是电视剧里演来掀新娘子盖头的。
  吴桥苦笑一下,攥着这玩意像个烫手山芋,握也握不住,扔也不敢扔。
  古人常说人生三喜,升官、发财、娶老婆。
  可是这会儿情况不对啊,吴桥都不敢想,在这个诡异无比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幻境中,他掀起来的会是什么东西。
  砰——
  院外突然炸响贺喜的炮竹。
  丝竹管弦中,宾客的哄笑裹着酒气涌进窗缝,划拳声与《金玉满堂》的琵琶曲完美叠合。
  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噪音,吴桥听得分明,似乎是女眷在廊下赞叹新郎官好品貌,可那嗓音每隔三字便掺入指甲刮瓷的杂音。
  到底在催什么东西!
  吴桥实在头疼的要命,解不开这奇怪的谜团,他本想就这样推一推挪半步,装聋作哑地作罢,总之敌不动我不动,混到刑满释放,打个ne也算大胜利。
  只是眼下这个奇怪的洞房花烛夜显然不想让他就这样坐怀不乱一整夜。
  再装死,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吴桥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盖着红盖头的新郎面前,又是一阵深呼吸。
  不管了!
  他眯缝着眼,小心翼翼地用喜秤挑起那张绣着龙凤呈祥,精美异常的红盖头。
  只是没想到,什么诡异的事都没发生。
  吴桥在那张盖头下看见的,是许师宪那张惨白清丽,没有半分活人气的漂亮脸蛋。
  他愣了一下,盖头掀起的气流惊动烛火,许师宪的脸就从血浪般的绸缎下浮出,像深潭里打捞起的殉葬瓷人。
  青釉一样冷白的皮肤在烛火的红晕下闪出一点点的血色,眉峰至鼻梁的线条工笔勾勒般完美,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就这样兀自端坐着。
  吴桥先是一愣,然后转过头又看桌案上的龙凤花烛,血泪一样滑落的蜡液滴落在桌面上,比他刚进入这个房间时又短了一截,几乎就快要烧尽了。
  他几乎时在一瞬间就明白了,要让蜡烛烧干净,就得先做完整个流程才行。
  还差什么?
  吴桥左右看了又看。
  咿呀——
  夜风突然顶开半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