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虽然是程灿的钱,但……也都是钱啊!个十三点那么多钱真是没处烧。
  消费降级已久的吴老板彻底跌落贫民阶层再起不能,只能痛斥资本主义侵蚀人心。
  几人从机场搭车到尖沙咀,吴桥看着计程车快过脉搏跳的打表速度,又是一阵心痛。
  还好,许师宪不计入人数,这样就不用打两部车。
  不然真是要他条命了。
  ……
  刚走入酒店大堂,吴桥就看到了正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翘着腿盯电脑的程灿。
  “去,姜姜,”吴桥拐了拐陈姜小声道:“你去前台check in。”
  “为什么?”陈姜有点莫名其妙,“为乜叫我去?”
  “不然让kevin仔去,”吴桥沉了沉气整理了下衣领,“总之,你老板现在是准备去赴死了。”
  “别呀老板,”陈姜笑了下,指了指还半昏迷的卓云流,“你现在死,还要扛着卓天师过奈何桥,多累。”
  吴桥简直也要晕倒,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这时候程灿也注意到了动静,放下电脑,站起身长腿一迈就往吴桥他们这边走来。
  吴小怂蛋不自觉地闭了闭眼,做好了准备接程老板一个饱含怒火的耳刮子,结果没想到,往前一倒被抱了个满怀。
  靠!搞什么!
  吴桥懵了,还不如给他个耳光呢!
  不知怎么的,一直顶天立地撑着公司的吴老板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垂下眸把头埋在程灿的肩头不说话,怕一张嘴就彻底破功露馅。
  程灿也不催他,只是招了招手示意身后跟着的助理秘书先带其他几人去办理入住登记,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搓了搓吴桥的脑袋算是安慰。
  几分钟过去,等吴桥差不多也已经重新收拾好了陡然翻涌的心绪,程灿适时地开口道:“好了,差不多得了啊小吴老板,还等着做嘢呢。”
  “……都怪你。”吴桥声音闷闷地道:“干嘛啊搞这一下,烦不烦人?”
  程灿憋着笑,却连胸口都在发抖。
  吴桥自觉没面子推开了他,只是还没转过身就又被程灿拉住了手臂。
  “天天,都怪我不好。”
  吴老板这会儿缓过了劲,也笑了笑,意识到程灿肯定已经知晓了最近发生所有的事。
  “怪你什么呀,怪你叫我每次都有理由,又要继续活下去?”
  “怪我,要怪我的,”程灿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怪我都不知道,怪我又、又不知道……天天,留在香港好不好?或者我同你回杭城去。”
  这是第二次,程灿第二次差点只能赶回去给吴桥收尸。
  吴父吴母骤然离世的时候,吴桥连半声都没吭,独自一人跑回杭城去,差点把自己条命也埋进地里。
  这一次又是,半声都没吭,就把什么都卖嗮了。钱一打来程灿就知道不对劲,人又联络不上,越查越心惊,差点又什么都不管了就要直飞杭城。
  还好最后吴桥还是回了电话,见他状态还行,程老板终于放下半颗心。
  “说什么傻话,”吴桥拍开他的手,笑问:“灿哥,其实我都谂唔明,呢个世上,点会有你对我咁好嘅?”
  为什么?有什么为什么。
  人和人之间的关联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所以程灿也笑,“系我唔知,点解能有你咁好嘅人从细到大做friend。”
  ……
  “大佬,要唔要点首《友情岁月》畀你哋啊?”
  陈姜突然从两人背后冒出来,白话讲得唔咸唔淡,吓得吴桥背肌炸毛,“做乜啊!”
  “姜姜呀,”程老板倒是面色自若地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年底记得找灿哥领红包咯。”
  “得!”陈姜高兴地摆了摆手准备出酒店大门,“大佬,有事call我,先走啦。”
  “走乜走!”吴桥在后面气得跳脚,“呢班蛇王,日日吞扑,仲想摞奖金啊!”
  程灿拍了拍他,“好了,不见你在杭城管住他们,出来做嘢,最重要的也是玩得开心啦。”
  话说回杭城,吴桥这下突然想起了半天没见着鬼影的许师宪,左右扫了眼都没寻见,真是奇了怪了。
  “仲揾乜啊?”程灿疑惑地看了看他。
  这事儿很难长话短说,于是吴桥摇了摇头只答:“冇啦,走吧。”
  搭电梯上楼的时候,程灿习惯性地用拇指掰了掰打火机话道:“这次的客户,是我之前的一个朋友。”
  “之前?”
  吴桥见他犯烟瘾,伸手随便按了层楼。电梯门一开就拉着程灿,两人一起猫进吸烟室,“为什么,闹矛盾了?”
  “……死了。”
  程老板靠着墙,点起支烟,“要办葬礼的是他母亲。”
  这话不好接,于是吴桥只靠在程灿的身边,等他接着往下说。
  “大学时候的朋友了。”程灿吐了口烟,“不是香港人,但就说要在红磡办事,遗愿来的嘛,他阿妈都叫随他心意,话钱不是问题,办得体面就得。”
  心意。
  吴桥皱了皱眉,一个死人的心愿要点去知啊?
  他伸手自顾自地也从程老板的兜里摸了支烟点起,边抽边问:“停了很久了?”
  “嗯,”程灿点头,“说是friend可能都谈不上,算朋友的朋友吧。佢嘅身后事就一个阿妈能作主,不过也奇怪,我们从来都冇人见过他阿妈,听说是刚刚才返嚟香港。”
  “点解会这么迟才来?”吴桥问,“定系失踪?冇人知乜?”
  程灿叹口气无奈道:“几句话讲不清楚,明天先同客户见一面再说吧。”
  吴桥点了点头,只觉得其中纠葛恐怕不简单,想要体体面面地办好佢嘅丧仪也不像说得那么容易。
  “另外,”程老板说着掐了烟直起身,“拨了两个员工给你,系主持同埋遗体妆师。放心,我会发工资给佢啲。”
  哪有代替人家公司招人还代发工资的?
  吴桥吐了口烟,觉得好笑讪他道:“干嘛?插两个反骨仔给我?真要演《友情岁月》啊?”
  “讲什么蠢话?说了,只帮你一次。”
  程灿蹙着眉摘走吴桥抽了半根的烟也给灭了,“你又没瘾,别老想着抽。”
  吴桥耸了耸肩,“不抽也要跟你背后吸二手的,有冇分别?”
  “是我不好,”程老板笑了笑,“以后你在,我一支都不抽。”
  吴桥问:“那我留返香港你就彻底戒烟了?”
  “嗯……考虑下?”
  “考虑个屁,你个谎话精我点会唔知啊?”吴桥揶揄完重新正色道:“讲正事先。”
  见他认真,程灿也收了嬉笑:“呢次在香港做嘢,你总不好指望姜姜去主持吧?她讲白话还不如你。”
  “那就我自己来咯,”吴桥无所谓道:“今时不同往日了程老板,我都知道做殡仪经纪人有多辛苦嘅啫,现在还有员工帮手,以前仲要一个人干全公司的活哦。”
  “不一样,”程灿摇了摇头又想点烟,搓了搓手指还是忍住了,“我不是说你干不好,总之,算外派去的,你就当外包部分工给我,得唔得噶?”
  吴桥笑:“强买强卖啊,程老板?”
  “你嘅公司都系我投的,买你两个部门都不愿意?”
  话到这个,吴桥嘟嘟囔囔地小声反驳了句:“钱都还你了啊,灿哥……”
  谁知道程灿是半点都听不得这话,上手就朝吴小混蛋的脑后拍了一巴掌,叱咤杭城风云的吴老板差点在窄窄的吸烟室跌成个扑街。
  “做乜啊灿哥!”吴桥抗议,但造反无效,被程灿武力镇压了。
  从以前就是这样,吴天天这个小孩儿什么都挺好的,就是脾气倔,跟死牛硬颈似的,怎么话都不听。
  程老板果然还是没忍住,重新点了支烟沉下气说:“房子的事你不用担心,灿哥会帮你搞定,好好办你的公司就得。”
  “发神经啊!”吴桥捂着脑袋气笑了,“我多不容易卖出去,然后你再买回来?做乜?就为了建设祖国交多点税?我看你才是脑兮敲册,不许买!”
  “那间房子对你来说不一样,”程灿好声好气地讲:“伯父伯母走得急,留下的东西不多。天天,不要叫自己日后后悔……”
  “灿哥,”吴桥打断他,灭了烟拉起程灿往吸烟室外走,不给他再抽的机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应该要往前走才对。人生就像呢班电车嘛,不管再怎么样舍不得,已经到站落车的人也都不会重新再回来了,跟住珍惜还能短暂乘坐同班车的人,才最紧要。”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了眼程灿说,“我一直很感谢你,帮我好重新想明白这个道理。”
  “我帮你什么了?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次次都没来得及……”
  “《友情岁月》啊,大佬,”吴桥笑了笑说,“你叫我次次都舍不得咁早就落车。”
  人其实真的都好奇怪。
  一个人的至暗时刻,却又只要与此世间还有哪怕一丝脆弱的连接,都能重新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