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砰——
  “哎呦……石头你干嘛呢。”
  “好像不是这边哪……”
  “回去回去。”
  清河的睡意初沉,几如微醉,并未察觉到这些小动静,他千丝如墨,身形颀长体态规雅,总是不由自主地显露出非寻常百姓的教养与仪礼,即便是寝衣不称身,都很难叫人轻移眉眼。
  翠苗和石头在这寨子里长大,自由不拘束惯了,便也不会知何为慢条斯理,规容儒态,他们一见清河的模样,只知“美丽”,“漂亮”,是难得一见的贵人。
  石头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了一把从床沿边掉下来的衣角,饶是被翠苗拽了回来,也是无用。
  清河缓缓睁眼一看,着实被吓了一跳,竟有两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孩子蹲在床前。
  “你看你人家都醒了——”
  清河溢出笑意问:“你们是?”
  两个孩子一时仓皇退遁,在清河的注目下你推我搡地躲到了床尾或床头,不过都已是顾此失彼,“跑”了人却丢下了那几株化味果。
  床帷用的是半透的防蚊帘,屋内也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若非掘地三尺,那也只能床底下能藏得住他们那般年纪的小孩。
  清河噤语半晌,随后便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哈哈哈……”
  他的笑声竟意外地爽朗,眉眼舒展如沐春风。
  翠苗和石头一时略带惊怕的神色随其褪去,先后探出头来面面相觑一眼,甚是不知所谓。
  “……笑什么?”翠苗道。
  清河的笑声虽落下去,却仍是忍俊道:“开心,不就笑了?”
  翠苗鼓了鼓腮帮,似乎有道理。这回她便大着胆子寻到了床畔前,捡起丢下的果枝,举在了清河的面前,“喏,你的。”
  石头见状也从床尾摸了出来,照翠苗的样子学,用软糯的声音道:“还有这个。”
  清河虽是惊喜,但更加疑惑,看那两个年纪加起来兴许不足自己十个指头多,一脸天真的孩子,就坦然收了东西,“好的,谢谢。”
  翠苗见把东西送到了,便一边哼着歌谣,一边踢着小碎步就离开了房间,石头屁颠屁颠的也跟了出去。
  清河是一头雾水,他从不曾与这寨子上的孩子打过交道,可转念一想,兴许又是阿镜八面玲珑早就打过交道了。
  他将手里一看有些来历不明的果枝,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就躺下继续闭目养神,可门外有一阵的叽叽喳喳。
  “我的小祖宗们,不是送了就完了,你们教一下他怎么用说清楚这是干嘛的,可不可以?回头回头请再来一次,去吧去吧小祖宗,再不喝都要凉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两年,两年。”
  “好吧,我们再试一次。”
  ……
  清河这回便能清楚地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没多久又有一只小手摇了摇他垂下去的衣摆,他不慌不忙地睁眼且面露笑意道:“你有何事指教啊?”
  石头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点了点头又晃了晃头。
  翠苗往往是个行动派,她先拿起小几上的几株化味果,分出青黄不接的那一株,对清河讲道:“这是酸果,吃药前吃它就不会苦了。”
  随即又分出鲜红饱满的那一株,仍道:“这是甜果,吃药后就不会麻了。”
  孩子的表述总是如此直白,甚至过于的简明扼要,守在门外的叶晓自己都要听得云里雾里,直言不讳而少头无尾。
  清河悄悄缓了缓神,一语中的道:“也就是说,它们可以治吃药苦?”
  叶晓在门外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翠苗与石头也直点头。
  清河再次接过几株化味果,看着又红又青的果子,作小声惊呼状,“哦——”
  翠苗紧接着道:“是啊是啊,所以你快吃吧,喝了药就可以好起来啦。”
  叶晓:对对对对对对对对对!
  “但我不想吃耶,你们还是替人拿回去吧。”清河笑容灿烂道。
  石头一张小脸顷刻间就垮了下来,转瞬之间更是哇哇大哭。
  这下换成清河手足无措起来,“怎、怎么还哭了呢,过来,快过来。”
  清河拉过石头的小手,用自己的衣袖,不停地擦拭这个小小少年如流苏帘般的串串泪珠,一边擦一边劝。
  “别、别哭了啊……”
  “哇啊……”
  他那蹩脚的劝说方式实在没用,只好向翠苗求助,“你是他的姐姐吗,快帮我劝劝他呀。”
  翠苗原本也是吓了一跳,这下正好道:“我劝了也无用,他一般不哭,是你弄哭他的,除非你能喝了这碗药,兴许他就好啦。”
  女孩的眼神清澈见底,无所畏惧,伶俐会取舍,清河蓦地一惊,他竟然会被两个孩子所圈住,见石头嚎啕大哭并未有所缓和的模样,又只能妥协道:“拿来吧。”
  清河摘下一颗酸果,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刚咬开一口便有极其强烈的酸味泛开,若不是这俩个孩子在场他就会当即吐掉,但这股酸味很快就淡去,倒又不如说清河的舌头已一时被麻痹,味觉淡了。
  “果真……”
  他这时再端起那碗汤药时,仅能闻得出个几分药味,喝起来全然无味,与水无异,清河先前推三阻四的不肯碰那碗苦药,现在很快就见了底。
  其间翠苗还不住地踮起脚尖往里瞧,等到清河喝完,又见其略显诧异的神色,骄傲道:“我就说吧,完全不苦。”
  此时石头如同说好的一样,喝完药,他就不闹腾了。
  “那我们就走吧。”
  翠苗挽住石头是又蹦又跳,石头却是三步一回头。
  两个孩子出了屋门,翠苗见鬼鬼祟祟椅在墙头的叶晓就道:“你可别忘了答应我们的。”
  叶晓听懂了清河因为自己才拒绝用药的意思,谈不上多高兴,就随便附和道:“放心,回头少不了你们的。”
  “那还差不多,走吧石头,去找椿吖。”
  走出院门前石头与翠苗道:“阿姐,学堂先生就不会相信我们,你说为什么呢?”
  “是啊,我也不知道,但他肯定比先生好说话。”
  “嗯……”
  清河放下药碗,开始端详起那几株果枝,鲜红饱满的一株俨然是熟透的,但另一株却完全还未成熟,不管是天然还是人为干预种植,同一个季节能长出两个时期的子母株,还有治苦的效果,实在叫人称奇。
  往日他读了医书所载,也不曾记得有此效果的药草,看来书读万卷,也得行万里路。
  清河摘下一颗甜果送入口中,咀嚼几下后便有淡淡的苦味弥漫开,随即愈渐浓烈,他脸色微变,看来正是此果的效用没错了……
  当阿镜回来时,见到那床边几上空掉的药碗,感动得那叫一个热泪盈眶,亮晶晶的泪珠是泫然欲泣。
  正巧清河因伤口发疼并未睡下,他靠坐在床头,睁眼就见泪眼汪汪的阿镜对着那个空碗“诉衷肠”,“少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懂得良药苦口,阿镜太感动了!”
  清河委实有种想将他的脑袋拧掉的冲动,“……给我来上药。”
  以他那般白皙细腻的皮肤,任何伤口都显得尤为明显,何况还是一道经过缝合的鲜红刀伤,可幸的是缝合之人的手法实在娴熟,若不是清河的伤口还未痊愈仍在发红,都难以看得出来伤口经过处理的痕迹。
  撩开有些打结的头发,解开细布后,阿镜便开始涂上清凉膏,也说道:“少爷,刚刚钟大夫又叮嘱我说过,现在天热,不宜将伤口一直缠住不透气,之前两日是以防伤口感染,现在伤口愈合些许最好是不缠了。”
  “那就不缠了,确实闷得难受。”
  “钟大夫还说了,若是少爷醒的时间久了,有些精力了,明日便可进食些日常食物,我去的时候还特地说了一番少爷恢复的情况,还感谢他的清凉膏很有用呢,要是顺利的话,几日后少爷就可以下床走走啦,还有还有,伤口愈合的时候最是躁痒难耐,切忌抓挠,不然到时很容易引起感染延误病情,还有还有……”
  阿镜叽里呱啦一大堆,且滔滔不绝,即便清河想听,也被他那种言海战术完全搞蒙了方向,不知所云。
  清河当即打断道:“其他都罢了,我就想洗澡。”
  “啊,少爷这个……钟大夫也说过伤口不能沾水,洗头发应该是可以啦,不过这里的发膏还是没有少爷在家里用的好,勉强凑合凑合倒是——”
  “……算了,别涂了,死了算了。”
  他的语气极为的不好,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清河可以忍受皮肉之苦,汤药之苦,却无法忍受不能沐身浴发保持干净。
  屋门并未关,正大光明听动静的叶晓仿佛挨了一通骂,曾经的他也因为在清府的莲池里拔莲藕,不仅自己沾了一身泥,清河也被自己殃及贴了一身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