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阿镜……”
  不一会阿镜便手持小扇子奔了进来,笑道:“少爷,现在还早着呢,您可以多歇会。”
  “……哄我无用,什么时辰了?”
  阿镜的脸果然一下子耷拉下来,答道:“巳时……过半,午时将近。”
  清河的脸色憔悴,毫无精气神,他似乎也知道不早了,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闭目养神片刻后吩咐道:“去打水吧。”
  “是,少爷。”
  屋外的药炉子旁还有一人,自然就是每日来“打杂”的叶晓,熬药的过程不仅时间久还枯燥乏味,又得留人看火,不然早了或者晚了都会耽误药性。
  他已是穷极无聊,便不住地往身后的不高的门坎探望,要不……进去瞧瞧?
  但他兴致勃勃地刚迈出一只脚,甚至还没有放下脚尖,清河便说道:“出去。”
  叶晓本就是偷偷摸摸行事,忽然有下动静可叫他好生惊吓,不过也只能讪讪道:“醒、醒着呢……”
  他便只好迈回来,又只能眼巴巴看着阿镜相安无事地进了屋子。
  无聊透顶的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很快又迎来兴许更加无聊透顶且漫长的下午。
  叶晓坐在火炉旁,靠在梁柱上,躺在凉椅里,又去瓦檐揭瓦,门口摘树叶,甚至用木枝挑泥土,数蚂蚁,也才熬过了几刻钟。
  若真是无事可干,无事可挂倒也只是清闲,但他明明是有门不敢入,还得在这外头一目上百眼,又煎熬又折磨。
  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要疯了……
  此时从院门外探出两个小脑袋,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叫翠苗,男孩叫石头。
  两双眼睛看见叶晓甩着一支树枝,好像又是发疯又是发癫。
  两个孩子便开始交头接耳,石头问道:“阿姐,大当家这是咋了?”
  翠苗也是不知所谓,摇摇头,“不知道,听说这里面住了另一个人。”
  石头:“另一个人?”
  叶晓突然出现在墙头上,道:“你们在这叽里呱啦什么东西?”
  “啊——”
  “啊——”
  翠苗和石头赶紧大叫着逃走了。
  “本大爷有这么可怕?”
  今日的药汤和昨日一般,一碗倒尽,至于浸入苦味的肉,也同样只能与药渣悉数倒掉。
  此汤补元,一碗便可抵常人的一日三餐,即便是只喝这一碗汤,对清河来说就是绰绰有余,可它极苦,比一般的苦药都要苦上几倍,阿镜端着汤药刚近身,清河便已表现出了抵触,有糖都不顶用。
  阿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简直是苦口婆心的劝,清河就此喝了一口后再也不听。
  “……放那吧。”
  “少爷您还是喝几口吧,不然便好不了。”
  “擦药就行。”
  “昨日喝了今天就好多——”
  阿镜忽地反应过来急忙闭嘴,当然是来不及了,清河昨晚醒来就直觉得嘴中犯苦,却也没多在意,如此看来果然是他疏忽了,他倚靠在床边语气沉道:“你怎么让我喝下去的?”
  “我……”
  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竟是叶晓从屋外迈过了那道门坎,干脆利落地闯进来道:“是我,是我给你下了迷香灌下去的,连糖都不放,你可还满意?”
  叶晓在外头听见清河不肯喝药,早就急了,哪管他三七二十一。
  他若不来这一遭,挑明说事,清河还不想过多追问,也就不会像此刻这般气到心肝颤,“让他出去。”
  “大当家你还是——”
  阿镜怎么拦得住风风火火冲进来的叶晓,他还要仔细手中的碗,又更加不敢拦。
  “本大爷今天还偏不出去,你不是不爱喝这汤么,我就偏要你清清醒醒地喝下去。”
  清河自是一句也不愿听,一眼也不愿看,正要席床而躺,竟意料之外地被叶晓揽回来,点中了穴。
  “你——”
  “把药给我。”
  “不要给。”
  阿镜端着那碗药汤心如油煎,叶晓伸着手管他要,少爷又严令禁止不要给,如何不叫他进退两难,可他瞧了眼清河的伤势还是于心不忍,把药递给了叶晓。
  “少爷,您还是喝药吧……阿镜甘愿领罚。”
  “扶好他。”
  阿镜将清河的半身微微倾斜,可即便如此清河也还是为此对峙,不肯张口,叶晓索性用脚勾来一只凳子,将那碗汤药搁置在一旁的凳子上,随后,捏着清河的嘴一勺勺地灌了下去。
  “涯当家的,这是不是……”
  叶晓如当耳旁风,阿镜便不再吱声。
  这一碗汤药下去,算是各种意义上的苦不堪言。
  叶晓一解开清河的穴道,清河就推开人趴在床畔边直想吐,“水、水——”
  阿镜匆忙从桌上倒来一碗清水,还未端稳便被清河一把夺过,他咕噜噜的将那水碗喝得瞬间见了底,随后持袖拭了拭唇边,以泛红的目光看向叶晓道:“滚。”
  叶晓心中坦诚,他的手段自然是过于强硬了些,于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药汤碗,出去了。
  留在这,清河只怕会更加不愿瞧见他。
  叶晓知那药是奇苦无比,但见了清河苦到泛泪的神情,他还是为之一动。
  他打打杀杀惯了,怎么才算是似水柔肠,他又该如何是好。
  ……
  翠苗与石头蹑手蹑脚的又来了,院门口一边一个小脑袋,眼巴巴的不知到底是想看什么。
  叶晓就坐在旁边的树上,一条腿挂下来,忽然道:“二位,别来无恙吧。”
  “咦——!”
  翠苗与石头纷纷吓一跳,正要故技重施拔腿就跑,叶晓眼疾手快,从树上落下来顿时便阻住了其退路,“说吧,到底想来干什么,兴许本大爷心情好了,真能让你们进去瞧瞧。”
  翠苗与石头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随后又用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下叶晓,盯得他血气上涌。
  此时翠苗徐徐道:“你好像和他们说的不太一样。”
  叶晓:啊?
  石头也道:“对啊对啊,说你吃小孩,青面獠牙。”
  叶晓嘴角抽搐了几下,一时无语凝噎。
  “……那你还敢来?”
  石头又道:“可是椿吖又说你和蔼可亲慈眉善目!”
  叶晓:……
  “本大爷看着像吗?”
  石头不可置否地看着他,“像……还是不像?”
  翠苗倒是思维跳跃,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嘛?”
  “不行。”叶晓立时斩钉截铁道。
  翠苗一脸沮丧,于是跟石头讲:“看吧,他果然不是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人,我们还是走吧……”
  石头:“好吧,可是为什么椿吖有那么多好吃的……”
  叶晓:??都什么跟什么??
  小孩效应基本是一传十十传百,歪七扭八添油加醋,人还是那个人,人好像又不是那个人。
  “等等,若你们能替我解决吃药苦的问题,想要多少好吃的本大爷都包了。”
  “真哒?”
  “骗你是小狗。”
  说完叶晓借着树墩又跳了上去,依然闭目养神,而两个孩子一脸欣喜地跑了。
  叶晓哪里相信小孩能替他解决这等苦大难的问题,只要别烦他,比啥都好。
  树叶簌簌,群音飒然,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十余年前。
  清河从不必上学堂,一来是他身子骨弱,不宜与人多来往,二来,他上的都是私课,在家即可。
  礼乐射御书数其之二,射与御,他不能学,便只好在其他四样上下功夫,饶是如此,清河有时也会觉得蒙教先生的课叫人甚是无趣,不足廊坊外那一池莲花有趣。
  那时叶晓就会跑出来,不是将先生的东西挂到树上,屋檐上,就是放虫放蛙,以一切会惹恼先生的手段打断这天的课,提早放学。
  “给,我摘的。”
  “这是什么?”
  “野果,可好吃了。”
  叶晓捧出一兜的小小红果,咕咙咕咙全都落到清河的手上,像滚动的流苏,肆无忌惮地往他怀里跑,那时他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可爱。
  ……
  “大当……”
  “大当家——”
  叶晓贼不爽地揉了揉眼穴,“真烦哪,谁来搅本大爷的好梦。”
  他往树下一瞥,又是那俩孩子,有完没完。
  翠苗和石头分别拿了一支挂满了小红果的灌木枝,道:“喏,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那什么啊?”
  “吃药不苦啊。”
  叶晓听罢很快便醒了神,纵身一跳落到了地上,他接过翠苗手里的果子枝,瞧着明显半生不熟的果实,满面狐疑道:“这能吃吗?”
  “这是酸果,先吃这个。”
  石头随即举起自己手中的果枝,“这是甜果,喝了药就吃这个。”
  叶晓接过石头递来的果枝,上头所结的果实却又是个个饱满,俨然熟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