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钟南星的神情走向一种难以言表的哀伤,却稍纵即逝,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公子且休息,钟某还有几味药材需要费下神,我让药圃的小厮在这候着,有何不适随时唤他便是。”
  “有劳钟大夫。”
  ——
  ……
  如今的齐云堂早已不同往日,举目寂寥风雨萧条,曾几何时宾客如云的地方,现在就连门上的牌匾都显得风雨飘摇。
  叶晓正坐在案几前翻阅,可他翻了一本又一本却是完全不得要领,仿佛这些与齐云堂息息相关的账本账簿等物都是无字天书。
  他历来不擅长此事,想到几日前那事心情又更加烦躁。
  倏地,他气愤地甩手一扫案几,书件便悉数落了地,正巧这时苏小蕊端着一碗凉汤跨进了门,叶晓也不看来人便嚷:“谁让你进来的!”
  一愣神发现竟是苏小蕊,叶晓这才揉了揉眉心将语气放缓道:“你怎么来了。”
  苏小蕊重敛心神,将那碗凉汤端上前来,并微微道:“这等琐碎事少主倒也不必如此烦心,这是厨房今日给大家熬的凉汤,特意端来给您尝尝。”
  叶晓此刻疾言厉色,哪还注意到那碗降火去热的凉汤,他起身走了几步,思忖一会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他所言正是岭涯城时遇到的清河,也是几日前被他扔进冷水缸里的清河。
  苏小蕊答道:“回少主,他确是江南第一商行舟安行清家的公子,似乎也是……”
  背身而立的叶晓忽而眉眼微抬,若有所思,苏小蕊更是沉默半晌,观其神色才续而开口:“也是少主的旧友。”
  叶晓不免乜了一眼过来,苏小蕊登时垂首不敢直视。他在书架前来回扫视了半会,抬手拭去一线灰尘道:“他一个丰衣足食的世家少爷,不在家享荣华富贵过好日子,跑这等荒郊野外干什么?”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尽是生分。
  “据说是在养病。”
  “阿晓——!”
  刚说完,钟南星来了,大老远便能看见他一个平日里不紧不慢的磨蹭性子的人,此时走起路来竟是火急火燎。
  “阿晓,阿晓!”
  叶晓眉眼一转允自坐下,这才端起那碗凉汤喝上几口,可惜他蹙起眉头又放了回去,太甜了。
  钟南星此时才从宽长的庭院外走进来,颇有些气喘,叶晓道:“二叔近来真是冗忙,昨日还在替侄儿操心劳累,今日不知有何要紧事?”
  苏小蕊微微侧过身,轻道:“见过钟大夫。”
  她本应说一句“二堂主”,但钟南星自来不敢当也不愿当,名不正更是言不顺。
  只见钟南星刚进来,就一边顺气一边道:“你、你在就好,我正找你有要紧事。”
  苏小蕊一向耳聪目明,听罢便以哨楼日常巡视为由拜礼告退了。
  她主要负责情报的收集传达,三日前正是苏小蕊调查了一下清河的身份才劝阻住了叶晓,否则按照少主的脾性,定难以善罢罢休,能解那张七面具的机木之术者,屈指可数。
  这时叶晓缓缓道:“二叔坐,不知有何要紧事?”
  钟南星随即找了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嗫嚅着:“这个……”
  钟南星哪是什么善言辞之人,他嗯啊嗫嚅了大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整个过程不仅墨迹还透着浓浓的尴尬。
  他刚从清河那儿离开便赶来此,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堂中半天无言,叶晓转了转左食指上的银戒指,就率先开了口:“二叔但说无妨,侄儿悉听尊便。”
  钟南星干咳几声,这才恢复了平日的语气道:“其实也就是几日前那事,我见清公子并不像什么可疑之人,他的脉象一无武功内力,二来也是身体羸弱,我们应当再仔细调查调查,免得又会弄错了人。”
  钟南星自知他这侄儿一直如履薄冰,不会轻信于人,他便早已做好了要费一番口舌的准备,但叶晓并未表现出过多不悦,语气更是平平:“二叔言之有理,是侄儿考虑不周,方才小蕊已经禀告于我,此人——平平无奇,并无任何值得怀疑之处,不日我自会差人将那主仆二人送下山。”
  钟南星一听倒是十分欣喜,难得能从叶晓口中得到如此轻松的答复,便重复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还怕叶晓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非得将人禁锢个十天半个月,就按清河那身体底子到时没病也得生出病来。
  叶晓当即又话锋一转,竟面露微笑道:“我记得叔叔喜甜,听说今日厨房熬有冰甜汤,不如正好去尝尝?”
  既然来意已经表明,钟南星自然不会推辞,他先是嘱咐叶晓几句内伤难愈,应要遵循药理调养身体诸如此类,便经由叶晓送了离去。
  ……
  叶晓立于庭院门前,不自觉地转起了手上戒指,笑道:“嗬嗬,舟安行,清家,天助我也。”
  第6章 萍水相逢
  留云寨原本是齐云镖局押镖时用来存放货物的闲置寨子,因地势奇特十分适合作藏匿的交接点,易守难攻,三岸为江,就算会被官府发现也能靠原有的物资及富饶的天然资源自给自足。
  所以既然是原有的寨子,当然也会有其原有的营生,比如出卖动物的毛皮,珍贵药草,稀有木材,野生蜂蜜等等,因留云寨能出得了一手好货,不止是本地百姓许多外地商户都争先慕名前来采购,许多人垂涎物产丰富的留云山,可越是这种地方便越是奇险,若无留云寨本寨的人带路,别说有所斩获,没准连小命也要搭进去。
  如此,便又多出了一门向导的小生意。一人十两,童叟无欺,外地来山的商户基本都管这样的人叫“山官”。
  黄昏时晚霞交映,层林尽染,时不时就会响起归鸟呼朋唤友的叫声,寨门下阀,今日进山回来的人收获颇丰,这其中不仅有身手矫健的猎手,还有脚步轻快的妇人及个别的少年。
  灰麻雀便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山官”,他斜挎着一个背包,逮人就问:“钟大夫呢?俺找他。”
  妇人指了指清河所在的葡萄园的方向,“诺。”
  “好嘞!”
  灰麻雀揣着背包里的东西一路狂奔,到了葡萄园便倚在院外一棵葡萄藤下,扯着嗓子往里喊:“钟大夫!钟大夫,钟大夫!”
  “叫反了。”
  灰麻雀猛地吓得一激灵,没想到钟南星不偏不倚就出现在了他身后,就钟南星那张只有一只眼的脸,普通人看了心里都要发怵,他挠了挠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讪讪道:“钟大夫,你怎么跑俺后面去了呢?”
  但还不等钟南星说出什么,灰麻雀张手就伸了过来:“给俺一两,熟人打折。”
  钟南星一愣,还真掏出一两碎银递了过去,灰麻雀这才将背包里连根带土的一朵花交了出去,“这是俺今天去后山偶然看到的,那些商户似乎不要这些,俺觉得是个好东西就给你挖了来。合作愉快!”
  说完,他便一溜烟地跑了。
  灰麻雀每次撂下话就跑,别的不说,他就怕到时不值一两这钱还得被要回去。
  钟南星自然已经顾不上灰麻雀,他仔细端详了这棵三瓣红白黄三彩的花,一脸的不可置信,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如此之巧。”
  钟南星原本打算回来看看清河的情况,不过现在这朵突然出现的花似乎更重要,他便带着花先是离开了。
  ——
  清河许久未等到有其他人来,便尝试着先到院子里走走,院子还算宽敞,抬头便能见到半空中枝叶扶疏郁郁苍苍的葡萄藤架,上面的藤蔓蜿蜒缠绕四散攀生,而被硕果压弯的枝蔓都挂到了屋檐。
  晚霞还未完全消失,光照悄悄穿过重重翠叶,就此洒落在了清河身上。
  “……好甜。”
  他忍不住摘了一颗,味道极为叫人惊喜。
  在清河吃得开心之时,背后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是自然。”
  叶晓正立在门边,说不出他的语气是好还是不好。
  清河脱口而出:“阁下是?”
  他一边询问一边不忘多摘几个熟透的葡萄,一圈下来已经兜满了,看起来他更加关心的是眼前的葡萄……
  叶晓压着脑门上的火气,声音低沉:“你这么喜欢葡萄?”
  清河听是听见了,但撷果的动作仍旧是丝毫没有慢下来,还慢条斯理地答:“一般,也不是很喜欢。”
  他说着不喜欢,摘得倒是很乐不可支。
  叶晓看着一圈圈瘦下来的葡萄藤,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抡在了身旁石壁上,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道:“是——么,那你也该放过老子的葡萄了吧?!”
  这满园的葡萄正是叶晓亲手所种。
  清河身子一晃悠,本就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一颤抖,怀里抱着的葡萄扑通扑通掉了一地,一颗一颗从他的脚边一直滚到了院子的角落,满是惨烈。
  “啊抱歉……不过谁让你凶一个病人呢,你得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