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薄刃刀转过箭锋,落下最后一刀。他将又一根成型的箭矢放入待打磨的篮子里,并不在意自己正被紧盯着。
  无意识盯着他看了半晌的泷见冬青有一搭没一搭地调试着弓弦,心不在焉的,差点被割伤手指
  当心。头也没抬的五条悟突然开口。
  她条件反射地停了一下动作,恰好避开血光之灾。
  提醒的人不以为意,继续替她增加武器储备,她却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难得用上的长弓横在膝头,线条流畅,泛着被精心保养的柔光。与平时随身的短弓、如今正在削磨的箭矢一样,都是五条悟从选木料开始一步步亲手制成。
  最初只是受限于困窘的经济状况,不知不觉就演变为了习惯。
  他生前想必从没做过这些事,和裁布缝衣、修葺房屋一样,起初都带着迟疑生涩,每完成一步就要思考一会,但做得多了,也得心应手。
  早几年泷见冬青总回忆起对他的第一印象。
  是一座佛像。
  富贵享得,清朴也从容五条悟是从不以外物为苦的。
  不知道怎么养出来的十分专注于我的性格,因为少有能撼动这内在核心的东西,外显出来,就有些唯我独尊了。
  他是可以毫不犹豫贯彻自己的意志的人。决定了就尽力去做,不必管路途艰险和结果成败。
  泷见冬青学不会这样的心态。
  她做一件事,必定有所求。
  救人就不希望出现伤亡,喜欢就想得到回应,如果实现所愿之事的途中牵连无辜,大概还要瞻前顾后试图找出两全的办法。
  五条悟或许明白她的毛病,总提醒尽人事就问心无愧可她还做不到。
  指腹下的弓弦震颤着,让她的气息也不稳。她吸气,提弓站起,撂下一句我去试射校准一下,快步走出了武器库。
  院落一角钉着靶子,她拈起训练箭,开弓,校准,开弓,校准,一边调整弓弦,一边小声咕哝。
  养孩子把谁当小孩啊
  明明现在是她养他
  咄的一声,无锋的箭矢没入箭靶。
  与此同时,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散去不知不觉汇聚的咒力,她没精打采地走到门边,一抬头,特殊的深粉短发跃入眼帘。
  早啊,泷见!来人笑容爽朗,之前约好过来拜访的。
  是有这回事。
  墙边初遇后,虎杖悠仁跑去探望伊地知洁高,正撞上还没离开的五条悟,引发一番语无伦次悲喜交加的会面。泷见冬青等他哭得差不多了才赶到现场,迎面就被他握住手感动万分地纳入了亲友范畴。
  当时五条悟在一旁介绍:悠仁是我之前的学生。
  泷见冬青笑不出来。
  她板着脸否决虎杖悠仁直接叫名字的举动,磨磨蹭蹭地存好他和伊地知洁高的手机号码,留下了事务所的地址和进入方式。
  昨天果不其然收到预约上门做客的信件。
  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她让开路。
  虎杖悠仁还带了伴手礼,特产甜点包装精致,她接过,握着弓的手指指武器库方向。
  五条在那。
  没有急着去见老师,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手里的长弓。
  在练习吗?
  不是。没有多解释,她带着人到客厅坐下,松开武器,问:虎杖
  微微一顿,选了个敬称。
  虎杖前辈,喝茶还是?
  被询问的虎杖悠仁不在意地纠正到:不用加前辈。水就好。
  喝着水,依然能单方面维持聊天的他把话题引到了院子里的摩托车上。泷见冬青不知不觉开始回应,历数她和五条悟改装车辆的过程,聊着聊着,两人一起凑到了车前。
  试驾的虎杖悠仁噢、喔地惊叹着,在差点撞上院墙前凭借强大的反应神经停住了摩托。
  泷见冬青赶过去,无语地攥着车把手,对先是哈哈哈真的很厉害、接着亲亲热热地开始夸泷见你技术很好啊的他没了脾气。
  真该给虎杖悠仁颁个最佳语言艺术的奖项,在一众性格稀奇古怪总归不好相处的咒术师里,他的情商简直鹤立鸡群。
  她放弃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算了。她摆摆手,你去见五条吧。
  面对年轻人始终平和包容的目光,她也微笑起来。
  能重逢是好事。我为五条高兴。
  第11章 爱的诅咒1
  事务所的两间卧室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是类似套间的格局。
  五条悟的卧室靠里,想出门如果不翻窗就必须经过泷见冬青的卧室也许因为作祟的不安,依托废墟建立事务所时她强烈要求如此。
  那年五条悟正以为她青春期到了,对大多不太合理的要求都采取行、行、可以的纵容对策,一直这么住着,居然不知不觉到了今天。
  错乱空间里很难看到星月,因此卧室的夜灯是常亮的。
  泷见冬青翻过第十九次身,烦躁地爬了起来,抓乱披散的栗色长发。
  夜灯朦胧的光缀在她皱起的眉头和嘴角,也在虚掩的房门后斜拖出一线微明。逸出卧室的光仿佛牵引着无法宁静的心,她不由得屏息,犹豫片刻,还是下了床。
  在门后站定,她悄悄探出眼去瞧外间的卧室。
  五条悟没有开夜灯的习惯,房里一片黑暗,但被称为神弓的她一向视力不错,依然在昏沉之中捕捉到了人影的轮廓。
  没有呼吸起伏,沉睡的人比这夜晚更安静。
  她忍不住拉开门,走到他床边。
  为了不妨碍通行,外间的床贴墙放着。事务所没有暖气,冬末的时候都换成了厚实的被子,虽然没什么意义,可他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盖好了。
  在最后一点距离退缩的指尖,已经能感受到不同于活人的冰冷。泷见冬青收回手,攥紧,默然凝视着五条悟。
  没有意义的厚被子,就像原本不必要的睡眠。
  尸体不需要休息。他只是因为完全依靠她的咒力活动,为了不给她增加负担,习惯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咒力消耗,才会在她休息的时候跟着休息。
  凭借术式还魂建立起的联系,眼下几乎感觉不到咒力输送
  死去的人会做梦吗?
  如果会的话,有梦到她吗?
  我我觉得、椿,有点奇怪
  委托人,全名来生爱的女性,一边艰难地诉说着,一边绞紧了交握的手指。
  她左手无名指的指根,一枚朴素的银戒正闪闪发光。
  民居改造而来的茶饮店是半敞开式,幸好3月的京都已经入春,气候适宜,才让靠外的位置不至于寒风瑟瑟。
  泷见冬青咬着奶茶吸管,听她继续措辞。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可是,很奇怪,自从我病好之后就很奇怪椿是个很乐天的人,尤其是面对我的时候,总喜欢笑,但最近变得很阴沉还有、还有工作的事,我因为急病旷工了几天,被老板开除了,不过椿还在工作,然而
  叙述在此中断,来生爱忽然有些恐惧地咬住嘴唇。
  泷见冬青没有催促。
  深呼吸几次,对方勉强冷静下来,补充到。
  我觉得不对,趁着出门采购的时候去了椿的店铺询问。可是,他的同事告诉我告诉我椿、已经失踪很久了
  我明白了。
  泷见冬青一口气喝完奶茶,起身。
  那就走吧。
  来生爱在前方领路,说着请往这边,转进一条小巷子。
  战后的京都比起东京是另一种风貌。或完好或废弃的低矮和风建筑错落,像走进了颓圮的旧时代。
  残破的纸灯笼在巷子口摇晃,泷见冬青经过它,按着短弓慢慢往前走。
  瘦弱的委托人魂不守舍,游魂似的穿过巷道。她扫一眼那蹒跚的背影,去看身后的人。
  五条悟手里捧着外带的奶茶,悠闲开口。
  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差别蛮大的。
  她点评:像恐怖游戏。
  转过一个拐角,真正的恐怖游戏画面来了。
  龟裂的路面,干涸的暗色污渍,歪斜倾塌的民居废墟。这杳无人声的社区,处处弥漫着衰腐的气息。
  来生爱回过神,简单介绍了两句:这一带原本很热闹,但咒灵出现后,居民几乎被杀光了政府没办法修葺,慢慢的连流浪汉也很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