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制造了机械舞伶的暴乱,尤金·莱珀却将她视作从天而降的戏剧英雄。她策划了星舰熔毁的事故,残忍地杀害了自己的兄长,甚至不惜自己身负重伤,她是奇迹的生还者,而元帅成为背负一切的罪人。
  他明明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狡诈而不择手段的人。
  这一次只是故技重施,然而他还是因为那一则真假难辨的消息,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如老旧报废的机械,再无法运转。
  不要再骗我了,艾妲……卫瓷在心中喃喃道。在荷尔戈港,他眼睁睁地看着舰桥的碎片击坠了她,如断线风筝般轻飘地落入火海,在那一刻,他像是被寸寸撕裂。而听闻执政官星舰失联、下落不明的消息时,他又一次体会到那种撕裂感。
  别再让我承受那种痛苦了。
  艾妲未能察觉地上男人的煎熬,只是冷冷地俯视着他,她用鞋尖蹭过元帅的脸颊,算是另类地为他拭去了泪水。
  她还欲出言讥讽些什么,一直不言不语,如同机械医生一样沉默的露西拉上前了一步,她刻意减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此刻才收敛了对气息的遮掩。露西拉望着艾妲,平静道,“天快亮了。”
  艾妲顿了顿,那只镶嵌珍珠水晶的昂贵的高跟鞋重又落回地面上,她略带倦意地叹息了一声,帝国的执政官恢复了冷酷的神情,走向自己的姐姐。
  身后的男人还趴伏在地砖上,一动不动。
  她确实感到了厌倦,她的耐心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
  艾妲轻声对一旁的机械医生吩咐,“无需遵循腕带编号的手术次序了,安排他……0001号病患进行人工腺体移植手术。”
  鸟头人身的机械体恭敬地俯身,轻敲了敲自己的尖喙,输入执政官的谕令,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将立刻执行,安排手术室,通知主刀教授,准备术前清单。
  两个机械医生架起了卫瓷,娴熟地往他腰侧推进一阵镇静剂。
  艾妲与露西拉走回了反重力电梯。
  执政官面容平静,已看不出一丝激烈的情绪。
  她没有回头,只盯着电梯内的金属栏条。
  在原本的安排中,元帅将是最后一例接受人工腺体移植的实验受体,在他之前,会有近二十例病患不断积累试错成本,以便科学院与医院更精准地掌握术中术后数据。
  执政官曾传达过模棱两可的一层旨意,第一军区医院的院长暗自揣测,执政官不希望那个自残的男人死在手术台上,所以为了降低风险,将他安排为“ 0001”号病患,倒序进行人工腺体移植手术。
  院长小心翼翼地上报上去,执政官默许了。
  但她如今已经厌倦了再等待。她已经忍受了足够久,那个仍有着alpha劣根性的男人只有变成omega ,只有通过标记带来的绝对支配与服从,只有这样建立起的链接,才能抹平她心中那股轻微、却始终存在的焦躁感。
  所以不需要再按照次序,无意义地继续消耗时间了。
  他又一次打破了原定的安排,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艾妲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眼神晦暗不明。
  这会是最后一次。
  第46章
  当首都星新换不过一个世纪的年轻太阳照常升起时, 人工日光照亮了灰蒙蒙的穹顶,首都星第一军区医院的金属立面闪闪发亮,不断有医院职工与机械体通过反重力电梯上上下下, 一如既往的整洁、安静、有序。
  昨夜发生的一切混乱失序的“意外”事件, 机械异构体的合围, 不明人员的闯入, 都如尘埃一般被轻易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仅有的目睹者们都擅长于保持缄默。就像上一任执政官溘然长逝的那个夜晚,彼时还被称作“殿下”的艾妲肆意地带着机械体围拢了玫瑰堡宫,官员们被困一天一夜,事后没有人敢妄议什么,有些人被决律庭施加了一些“遗忘”的手段,更多人只是假装遗忘。
  官员们总是精于此道的。
  总之,在官方口径里, 执政官的塞尔法之旅有惊无险地圆满结束。这其中星舰遭遇电磁风暴、曾一度失联的插曲之前并未向外界泄露,当艾妲低调地回到玫瑰堡宫,这一段曲折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被传达给了首都星相关媒体。
  于是自然成为了一个富于起承转合、开头凶险结局圆满的传奇故事。
  民众们纷纷议论惊叹,帝国的君主总能够在这种换作他人很可能已遭遇不幸的处境中绝处逢生。就比如荷尔戈港的重大事故,有两位殿下同时坠入火海,亚伦殿下就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骸骨。
  而艾妲殿下,即现今的执政官大人,虽被燃烧着的舰桥碎片贯穿,却凭借alpha的强悍体质很快恢复如初。
  同样地,莱珀矿业巨厦倾覆后,数个出产矿物的星球乍脱离这一银河巨贾的掌控,开始爆发冲突与动乱。她轻而易举地收服了矿石星,而她最为年长的哥哥法比安则不幸地死在了云母星。
  这或许是好运下数次叠加的巧合, 但在各宗教人士的带动下,帝国的公民们更愿意解读为一种超自然的宇宙意志,冥冥中证明艾妲·佩洛涅特确实是由群星选定的主人。
  在人类还未开始星际迁徙的远古时代,便笃信天象与虚无缥缈的神明会为自己的国家择定君主,一国之主必定带着某种天道,后来演化为宇宙意志赐予的征兆。即便过去了漫长的时光,居住在星间的人类依旧下意识地笃信这些说法。
  他们热烈地探讨着种种执政官还未加冕时不明显的迹象,当民众们醉心于虚无的玄说,便少有人思考这背后也许存在现实的阴谋。
  当然,外界如何反应,并不在执政官的关心范围内,她对所有事都有规划好的预期,平稳进行、没有差错的发展,并不需要分出额外的心神。
  眼下只有一件稍微脱离了掌控的事情,还在一点点耗费她的精力。
  不过也很快就要了结了。
  艾妲坐在那张沉重的郁金香木写字桌后,垂下眼睫,没有再想起那个带来极轻微的焦躁感的男人,专注于悬浮周身的一块块详细列着待处理日程的光幕。
  直到露西拉推门而入,她才从繁多的政务中抬起头来,“决律庭今日不是有和至高法庭一起的合议审判吗,怎么有空过来?”
  “已经结束了。我刚去了一趟第一军区医院,顺路。我现在已经比你还要上心你的人工腺体研究了。”
  露西拉言简意赅道,“有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几例移植手术成功的实验受体,他们术后反应良好,科学院的人说没有什么必要观察到第十四天,所以都处理掉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艾妲知道她口中的“处理”代表着什么。那些从手术台上存活下来的死刑犯被决律庭的裁断官送进了分解炉,仅需数秒的时间,便被轰击成了无数个离分的原子,之后排放入银河中,成为漂浮的宇宙物质的一种。
  决律庭的处理手段向来是被称赞高效且环保的。
  艾妲微微颔首,“确实没必要留着这些实验受体了,他们在大筛查中已经确认死亡。”
  她似是想起什么,蹙起眉问道,“全部都进了分解炉吗?那个……怀过孕的?”她一时不能回忆起元帅两次出逃带着的omega的名字,那种猪狗不如的渣滓给她留下的印象过于模糊,她早已默认那是一具尸体。
  露西拉同样没回想起来,决律庭的最高长官看过太多死刑犯的名字,最后都归于虚无,但她明白艾妲所指何人,耸耸肩道,“自然。他现在已经在银河里漂着了,以尘埃的状态。”
  艾妲点了点头,吝啬于一句点评,死刑犯得到应有的结局本也不值得执政官多过问。她只是想到元帅回护的姿态,那个男人应是被蒙在鼓里,尚还对omega所做的一切一无所知,保护着他自以为的弱者,就仿佛他还是那个正义的、强大的alpha一样。
  艾妲垂下眼,唇角勾起一个带着嘲意的弧度。
  真是愚蠢得可笑啊,元帅。
  她以讥诮的心情回想着那个男人失魂落魄的可怜模样,只觉口腔内壁隐约发痒,她不着痕迹地用犬齿抵住下唇,而后望向露西拉,过了一会儿才语气平淡地开口,“还有一件事呢?”
  露西拉与她对视,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她缓慢道,“卫瓷元帅被安排在今天做人工腺体移植手术,第一军区医院的效率不错,在你发出那道谕令后,院长几乎是即刻安排好了一切。原本是轮到0012号的,模型又推倒重来。”
  艾妲没有说话,但下颌线紧绷着。
  “就在一小时后。”露西拉说,“他进入手术室。”
  “……没有别的了?”
  露西拉摊了摊手,“只有这些我觉得还有必要告知你。”
  艾妲的脸庞上没起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听到了什么首都星电视台深夜时间报道的填充数量的无聊新闻。她重又埋首进悬浮光幕上的政务,一边划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报告,一边冷淡地说,“或许还能够再精简一些,姐姐,不需要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