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原来,祁昼没死。他只是扔下外套来故意假装坠崖,躲在暗处,准备诱出蛇男,给出最后一击。
  一路上,他所有的异常行为便都有了解释。赵知义可以得到的信息,祁昼自然也可以。所以他频繁接打电话,并且警告我有人跟踪。很显然,如果一直在帮我掩饰身份行踪的的确是祁昼,那蛇男的越狱一定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场登山,对我来说是杀死祁昼的局,对祁昼来说,便是引出蛇男,斩草除根的局。
  ——只是有一点,蛇男说错了。
  我和祁昼并不是合谋。我是真的想杀了祁昼。
  而祁昼也知道,我是真心想他死。
  祁昼卸了蛇男的匕首,顺手抛给我,然后用刀抵着他的脖子,将他双手反缚。蛇男估计猜到落祁昼手里落不着好,污言碎语骂个没完。祁昼只是充耳不闻。
  雨势更大了,已经到了眼睫上挂着水珠,面前视线模糊的程度。手臂裸露处被密密麻麻的雨点砸的都有些发疼。
  深山之中,乌云密布,天际间雷声隐隐,如战鼓激荡。大雨如注,倾盆而下,山间的河流仿佛突然被激怒,波涛汹涌,猛兽般咆哮着,挟带着泥土与石块,肆意冲刷着山林。
  树木在风雨中摇摆,仿佛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大雨如鞭,无情地抽打在树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不知不觉间,我们脚下的泥底山路已变成了泥潭,泥浆随着雨水流淌,混杂着草屑和枝条,从身侧的峭壁悬崖汩汩而落。
  肩膀忽然被一股大力扯了一把,我踉跄地后退了半步,擦着耳边就是一声巨响,竟是一块巨大的落石!如果不是祁昼拉开我,估计我当下就被砸中了,而再一抬头,却见更多碎石正从高处的岩壁坍塌!
  ——是山体滑坡!
  “周灼!愣着做什么!找地方避险!”祁昼一把拉住我的手,厉声吼道。他从未露出过这副样子,我心头一惊,当下顺从,刚跟着他跑了两步,却见那蛇男被半绑着,跌跌撞撞地往另一条山路跑了。
  祁昼也看到了,当机立断对我说:“不管了。等下山立刻报警封路,一定能抓到他。你先顾好自己安全——”
  我刚想点头,便见那渐渐远去的人影忽然一颤,像是脚滑失足,一连滚了几步。而同时,雨越来越大,洪流也越来越猛,泥石流如同觉醒的野兽,一路咆哮着,摧毁了一切。树木在泥流中挣扎着——然后其中一棵粗壮的松树倏然而倒,正砸在那蛇男身上!眼看必活不成了。
  自然面前,人的爱恨躯壳,万分渺小。
  我跟着祁昼一路逆着滑坡方向向两侧高地跑,他指导我护住头部,尽量避开危险脆弱的峭壁。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把这座山当作主场,并想在这里杀死祁昼的想法有多么自以为是。祁昼是在挪威高山上长大的,他的野外生存能力远胜于我。如果不是祁昼帮忙,我估计有几段泥路会直接滑下山崖。
  十几分钟后,我们跑到一处溶洞前。雨势丝毫不减,身后岩石滚滚如催命符,我根本来不及细想,迫不及待地拉着祁昼冲了进去,身后泥石流的轰鸣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
  溶洞入口阴暗潮湿,岩壁上布满了青苔和水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泥土的腥气。洞内的温度显著低于外面,令人感到一丝寒意。
  我停下脚步喘了口气,努力让心跳平静下来,耳边是水滴在石头上轻微的回响,回头看向祁昼:”这里——”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轰响,山石从崖壁上滚落,伴随着碎石的撞击声,瞬间封住了洞口!我还没来得及惊慌,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石头从顶端滑落,像子弹般直击而下,重重地砸中我的左腿,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我闷哼一声,几乎要跌倒在地,只能勉强抓住石壁以稳住身体。
  “你怎么样?”祁昼脸色大变,低头查看我的伤势。
  我痛的说不出话来,恐怕骨头是断了,至少是不能走了。
  祁昼扯开我的裤子,用随身纱布包扎。我只看到那边血肉模糊,还隐约可见一点白骨,鲜血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映衬出一片阴暗的红色。
  而更糟糕的是……我听到洞内传来水声,越来越急促的水声。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流渐渐增多,暗流开始在脚下涌动。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水位的上升。
  “我死不了,别管了,快找出口。”我忍着疼,推了推他道,“我们进来的入口被山石堵住了,这里面在涨水,而且我们没有食物,一定要找到其他出口尽快出去。”
  然而,祁昼很快带来一个坏消息。
  溶洞空间不算小,却只有那一个被堵死的出口。
  第82章 大结局(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们陷入了一片沉默。溶洞的空气也因水汽而变得沉闷。
  “别太担心。”不知过了多久,祁昼说道,“我看过了,水流上涨速度不快,至少能撑几个小时,到时候雨一定停了,水位就会停止上涨,不会窒息的。”
  他又恢复到了平时镇定从容的模样,即便浑身狼狈,额角和身上都是擦破的血痕,但落在祁昼身上,却让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什么都能解决。
  我没来由的觉得安心了一点,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忽然又觉得自己万分可笑。
  ——是啊,多可笑。我一个本来打算杀人的,却把自己坑到九死一生逃命。我原本打算杀的人,现在竟带给我安心的感觉。还有谁比我更可笑的吗?
  我根本不敢看祁昼,只是囫囵应了。
  伤口被包扎好后,我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梦里只觉得周身冷的厉害,听到有人在低声喊我的名字,费尽全力才睁开眼睛。
  “周灼,吃点东西再睡……你发烧了。”祁昼递给我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泡在温水里的几块牛肉干。边上不知何时起了个小火堆,是祁昼用树皮和草搭起来的。
  他说完,又递过来一个药瓶:“这是抗生素。吃完饭后把这个也吃了。这么大的泥石流,估计山下民宿也会受很大影响,而且山体溶洞会增加营救难度,我们又没有信号联系外界求援,需要做好短期内没人来救的准备。”
  说完,又像是为了安抚我似的,祁昼补充道:“但好消息是,溶洞内部目前不涨水了,落石没有彻底封实,因此空气也充足。我们应该可以在这里生存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还有多少吃的?”我问。
  “足够。你不用管这些。”祁昼淡淡打断我:“把牛肉吃完然后吃药睡觉。”
  又来了,祁昼式独断专行。
  我睡出了点力气,立刻回怼:“凭什么不能管?”
  祁昼随手拨弄着篝火,好整以暇道:“就凭所有的补给都在我这儿,你什么都没有。”
  我:“…… ”靠,好有道理。
  若是之前,我早给他气的跳起来转移注意力,将这事糊弄过去了。如今,我却一点也没有心情,盯着祁昼道:“正因为所有的食物都在你那边。我才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祁昼眉头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你明明知道了吧,”我一咬牙,将话说了透彻,“你已经知道了……我接近你,我将你约出来,我带你来到这座山——就是为了杀了你。祁昼,我想你死,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祁昼坐在火边,一言不发,他半边面容笼罩在柔和的光里,另半边则陷入沉沉的阴影,明暗莫测。
  “祁昼,别装聋作哑的。”我破罐破摔地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怎么样,说出来,给个痛快的!”
  事到临头时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判决之时。我烧的头晕目眩,刚才半梦半醒间又梦到了祁昼杀死我的那幕,我的视线停在他口袋里露出一点的瑞士军刀上,根本无法挪开。
  在我看来,一切都非常清晰了。无论祁昼之前是怎么想的,在现在,我们上了这座山后,他现在明知我想杀了他的情况下,现在食物缺少的情况戏,救援遥遥无期,两个人几乎不可能一起获救的情况下,他若要在后面粮食紧缺时,杀了我,博取他自己的生存机会……实在是合情合理。
  ……连我都不能责备他。毕竟,是我先对他下手的。
  命运何其可笑,说起来,若是我不做这个预言梦,不将他骗上这座山,不想先下手为强杀了他……或许,明明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腿部受伤也让我无从反抗,我只想他给我一个最终裁决。
  但祁昼又一次让我失望了,他没有回应,只是强迫我吃完牛肉和药。抗生素药效发挥作用,再加上手上高烧,我很快又一次昏睡过去。
  那段时间,我反复半梦半醒,梦里仿若听到一支若有若无的曲子。是挪威的《晨曲》,也是祁昼少年时很喜欢在卧室里放的歌之一。
  祁昼一直在我耳畔哼唱这首歌。
  当我再次彻底清醒时,周围一片漆黑,安静的甚至听不见祁昼的呼吸声。我心中一紧,打开手机手电,猝不及防看见祁昼苍白发青的脸,他的眼窝深深凹陷,嘴唇干燥起皮,衬衣上是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