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按照桑蒂诺的计划,下周日帕雷德斯来接西多尼亚离开,他们会带人在山坡后边伏击,打爆轮胎、杀掉宪兵头子,营造出车祸的假象。然后,西多尼亚会随他们一道去美国,彻底远离这里的是非。
  可这恶心的黑警竟然提前来了。人手不齐、准备不足,哪怕她现在立刻跑去科里昂家通知桑蒂诺,行动也无法按计划开展。更别说她离开后落单的母亲和西多尼亚,到时候真成了砧板上的肉。
  思索间,院门啪地被踹开,两名宪兵呼喝着进来:“队长,人给你抓来了。”
  一通怒骂与挣扎,男孩像初生牛犊般摔到起居室的地面,是二哥德文特。父亲和大哥被抓走这一周,妈妈忙着筹钱,德文特和她分工,肩起了一部分生意和农活,一下子成熟不少。
  看到二哥的这一瞬间,如同赌徒押上全部身家,艾波下定了决心。
  这岛上的每一位平民男性都在血与恨中长大,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艾波清楚他不会放过德文特,也不会放过以男装示人的自己。
  现在的情况,不是他死、就是她们死。毫无谈判余地。
  她无声地从地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进入哥哥们的房间,遵循记忆,在靠窗的衣柜底下摸出一柄□□。从会走路开始,安布罗斯就带着她牧羊打猎,这把枪她无比熟悉。
  拿到了武器,她没有直接下楼,一对三,哪怕有散弹枪她也不敢冒险。快步走入隔壁西多尼亚的卧室,进去时,她正无声无息地坐在床上,脸色白得不正常,那双眼睛翻涌着屋外天空般的暗色。
  显然,也听见起居室里的对话。
  “我需要你的帮助。”艾波拎着枪,只说了这一句,西多尼亚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地点点头,赤足踩上木地板。
  少女披着米白的披肩,出现在楼梯口的那一刻,空气都柔和了几分。她缓步走下楼梯,绕过起居室的桌子,来到想要占有她的人面前,冲他含蓄又羞怯一笑,然后轻轻牵起他的手,引着他往楼上走,如同温顺天真的羔羊邀请豺狼品尝自己。
  两名宪兵揶揄地吹起口哨。维太里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咬紧牙关,死死按住弹起来的德文特。
  艾波趴回刚才偷看的位置,看见姐姐带着宪兵队长一前一后迈上楼梯。她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右肩低着枪托,枪口缓缓瞄准。
  西多尼亚很瘦,走在肩宽肚圆的老男人前面,像是一株细苗长在轮胎做成的花坛里,孤瘦纤弱。
  两人越走越近,帕雷德斯啪嗒作响的皮靴。帕雷德斯硬挺干净的作训裤,帕雷德斯圆突的皮带,帕雷德斯银亮的顶扣……艾波扣动了板机。
  并不止一枪,砰砰砰接连三响——
  第一声,□□喷子般击飞目标;第二声,男人倒下、撞倒楼梯的木头护栏,几乎同一时刻,靠近楼梯的宪兵应声倒地;第三声,男人摔落地面发出让人牙酸的闷响,艾波顺势自护栏破碎的台阶边缘跃下,在空中朝更远的那名宪兵射击。
  狭小的空间最大地发挥散弹枪的威力,三人如同卡在树丛里的兔子被打个正着。
  相应的,西多尼亚也受了伤,钢珠擦过她的左半边肢体,脸颊、衣裙开出朵朵血花。
  艾波却没有时间关心她。生跳到地面,脚踝痛得要命,她忍着疼,一瘸一拐地走到三人面前。
  帕雷德斯已经没有声息,宪兵一号和二号丧失了行动能力,正躺在地面发出可怕的呻吟,稍稍好一点的一位努力向门口爬去。
  其实这两位宪兵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听从长官的指令。但……她也是西西里人。
  枪口先后抵上三人的脑袋,巨响之后,骨头碎裂,红白的黏稠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起居室里多了三具尸体。
  维太里夫人率先回过神来,沉默着走上楼梯,搀下受伤的西多尼亚。德文特已经吓傻了,仍维持姿势瘫坐在地面,等母亲和姐姐走到身边,他才猛地醒转,从地上弹起来去拖尸体,想要清理现场。
  “德文特,不用收拾,要留给镇长他们看。”艾波耳朵被枪生震得嗡嗡的,几乎听不到自己的说话声,“是黑手党做的。”
  “黑手党?”德文特机械反问。
  艾波用袖子擦去脸上的血,右半边身体被后坐力震得发麻,抖得不像话。她努力控制痉挛,瘸着腿绕过热乎的尸体:“对,他们和黑手党有勾结,因为分赃不均黑手党为了报复毅然选择动手。爸爸他们的嫌疑也能洗脱。”
  德文特似懂非懂地点头:“你要去哪里?找主教帮忙吗?”
  艾波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看向母亲和姐姐,她们身后几尊圣母像,依然静立在神龛,柔和、圣洁。
  “我爱你们。”
  她走出家门,外边依旧阴云密布,黑得乾坤颠倒。
  *
  距离回纽约还有一周,迈克尔已经提前收拾好行李,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自从那个小鬼登堂入室,他的大哥、向来没什么耐心和弟弟妹妹玩的桑尼,忽然转了性子般,只要艾波一出现,立刻招待他到起居室沙发坐下,两人能嘀嘀咕咕聊一下午。
  “真不知道一个十七岁、一个九岁,有什么话题可以聊。”迈克尔半真半假地向落单的二哥抱怨,尝试打探消息。
  弗雷多努努嘴,“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他姐姐很漂亮。”
  “噢?”迈克尔佯装感兴趣,“有多漂亮?你见过吗?”
  “当然没有。”弗雷多捞了一颗橄榄丢嘴里,“这群西西里父亲把女儿看得和金子一样重要,几乎不让她们单独出门,未婚女孩们有自己的社交圈。”
  迈克尔嘀咕:“看那小子和他哥哥的样子,长得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弗雷多不可置否,又嚼了一颗橄榄后,才低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我前天进城玩儿,托马辛诺和我一起回来,我看到他公文包里露出的船票,就顺便问了他一句,他说临时加了一张女士二等舱。”
  迈克尔皱眉:“也许哪位婶婶奶奶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想想,”弗雷多点点自己太阳穴,“如果是亲戚,为什么不和我妈妈康妮住在一起?而且是临时购买的,说明之前完全没有这个计划。”
  “你的意思是,桑尼要带维太里家女儿回纽约?”这确实说得通,桑尼看上了那小子的姐姐,想要和对方结婚,所以那天才会称呼对方为兄弟。
  弗雷多耸耸肩:“这是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迈克尔闭嘴了。他知道弗雷多不肯直说的原因,科伦坡太太的孙女桑德拉一直喜欢桑尼,对他们兄妹不错,迈克尔早就把她当自己大嫂看待,相信弗雷多也一样。
  唉,要是真的,桑德拉肯定要心碎了。
  他无法理解桑尼的行为。怎么有人会抛弃相识多年、知根知底的女孩,突然喜欢上一个连美国有几个州都不知道的西西里村姑呢?
  迈克尔觉得他有必要和桑尼谈一谈。因为内容可能会激怒桑尼,他特意选择全家都不在的时间段找桑尼,这样挨揍也不算丢人。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天气格外糟糕,走过连廊时,风沙吹得人脸颊疼。
  “桑尼,”迈克尔斟酌着开口,“听说你要带一个女孩回家?”
  桑蒂诺正在摆弄几把□□,擦拭枪管,检查撞针。他动作未停,直接承认:“对啊,怎么了?”
  迈克尔被他的态度搞得一时语塞,停了几秒又问:“是艾波的姐姐?你们这几天一直在商量这件事?”
  桑蒂诺抬眼,有些奇怪地看了弟弟一眼,含糊地回答:“算是吧。这件事很重要,爸爸也是知道的。”
  爸爸竟然认可了?这下迈克尔明白桑德拉彻底没机会了。他不由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你也觉得可惜对吧,”桑蒂诺拿起另一把枪,一边对着灯光检查,一边倒豆子般说,“要是艾波能和我们回纽约就好了。汤姆一定也会喜欢他,你知道吗,他不仅脑子好使,力气还大,我和他掰手腕,花了五分钟才赢!妈妈咪呀,这小子才九岁,真不知道等他长大得有多厉害。不过,既然他姐姐能跟我们回去,那他迟早也会来的,没有人不喜欢纽约。”
  迈克尔还没见过大哥如此夸赞某一个人。正当他打算把那人偷溜出去、耽误自家生意的事情说出来时,管家姆塞蒂走了进来,好像有事和桑尼说,迈克尔闭了嘴,知趣地走出起居室,来到半敞开的连廊区。
  天气没有好转,风大得要命,连廊与起居室之间的白色纱帘在狂风中飘摇,透过这朦胧的阻隔,迈克尔看到那小子出现在起居室里,像是一只迷路受伤的小兽,眼睛里憋着一汪说不出的东西。
  浑身脏得不行,像刚跳进泥坑,又在沙坑里滚了两道。
  可他的大哥丝毫没有察觉般,在对方说了几句话后,突然爆发出爽朗的笑容,以一种绝对亲昵的姿势将才到自己胸口高的男孩箍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