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男孩长成了男人,他总是不肯笑,倒是偶尔会皱眉,有几次千手柱间以为自己会看见眼泪,但其实一次也没有,而越往后对方连皱眉的次数也少了,反倒是开始笑,只是也并不是那种他最习惯的开怀的大笑,而是一种平和的、带了点欣慰的、如释重负的笑,与此同时男人健壮的身形慢慢单薄了起来,面容也随之变得瘦削。
  千手柱间无措地看着那个人,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他。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站在河里的人忽然抬起手臂,向他伸出手来。
  那似乎是一个邀请的姿势,又或者,其实是在求助。
  坦白说,这一刻千手柱间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仅仅某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在驱使着他,令他毫不犹豫地就一步上前握住了那只手。
  下一秒,对面传来一股难以抵抗的力气,拉着他失去了平衡。
  他因而跌进水中,不曾溅起一丝水花,就那样同另一人一起沉入水底,将要去做一场很漫长、很漫长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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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分,千手宅书房前的院落里静悄悄的,晚风顺势送来一片枫叶,恰好盖在一人目光所及的几行字句上,千手扉间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了神。
  沉默片刻,这银发的千手低叹一声,放弃般地合上了手里文书。
  眼下他正坐在廊下,身后书房的门还是没有丝毫动静,白日里回到木叶后他与大哥在主路尽头分开,此次发生的事变和接下来木叶的态度都急待明确,在云隐生变的当下,身为火影他是必须要去主持大局的,而千手柱间则选择独自回了千手。等到火影楼那里事情暂且有了定夺,他也终于抽得开身回来想找人谈谈,才知这大半日里这人竟是都一个人呆在书房里闭门不出。
  方才他曾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到底还是没有直接推门进去。银发的火影在廊下盘腿坐下,拿着手里本打算带回来与大哥讨论的文书翻看等待,只是他心不静,所以即便看也是只入眼不入心。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走的神,视线望进些别的色彩便逐渐虚焦,等放空过后再回神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墙角摆着一列青绿盆栽,品种不一,叶片也各有各的形状,但都是一派生机盎然健健康康的样子,显然是被主人家打理得很用心。
  千手扉间盯着看了会,忽然四下里望了望,起身从一旁找出了一个小水壶,又用水遁聚了点水,慢悠悠地开始给这一排植物浇起水来。
  好像,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上一世的事情了。
  眼下墙边放着的这些盆栽,也不是永远都是这副生机勃勃的样子的,大概是因为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养植物,上一世大哥走前将它们交托给他,要他好好照顾记得浇水,起初他倒也是记着的,只是偶尔忙起来还是会没顾上,忘了一两回后发现长得还好好的,于是也越发就懈怠,等到投身木叶乃至忍界二战后,他偶尔会来书房取些往日的文书记录,才发现原来早就给枯的差不多了。
  如果大哥在或许还是能救回一两株的吧,要力挽狂澜也唯有那个人的木遁能勉力一试,而他的水遁在那种情况下也只能做些无用功。他那时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随后桃华来说前线有最新战报,于是他又立马将这个念头抛过,动身赶往火影楼。
  再往后的日子,院子里没人照顾的植物们死得七七八八,而身处二次忍战中的木叶,也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雨飘摇。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非其不能当,非其不能改。
  有些事情,是真的强求不得。
  昔年银发的二代火影垂眼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绿,不自知地缓和了眉眼,随后神色平和地收起了水壶。
  身后在此时吱呀一声,久闭的门终于被拉开。
  有人从中走出。
  夕阳的光迎面晃住眼睛,千手柱间本能抬手,在指缝间泄出的一点点光里恍惚着眯起眼。
  黄昏里还是那棵如火的红枫静默着立在角落,他恍如隔世地在模糊的光影中望出去,也就是在这一霎那间,还在眼前的前世今生并着这满院的颜色像是被什么搅作了一团。
  他顿时头晕目眩起来。
  “大哥。”
  冷不丁地他听见有人这么喊他,他因此神色稍定,迎着那片晃眼的光努力看去。
  这一看,就再移不开眼。
  周边混乱的色彩如潮水般退去,而他就那样定在那里,怔怔地瞧着前方那一个人。
  夕阳暖色的沉光铺满了院子,只在屋檐下斜斜打出一排浅影,男人放下手,呆呆地站在廊下,神色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
  出来后便不说话,如今喊了也不回应,千手扉间觉得奇怪,只得走近过去,他穿过院子又走到廊下,一直要站定到另一人跟前,而这整个过程里千手柱间都是一言不发的,只是目光紧紧地盯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
  银发的千手正觉莫名,却见男人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瞧着他,看是满脸愣忡的样子,可面上竟陡然滑下泪来。
  这是全无预料地变故,教千手扉间只觉心头蓦地一紧,他为自己这一刻所见而感到震惊,为此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千手扉间几乎是被惊住了,几世的记忆即便全算上,这人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都在生死攸关之时。
  他焦急上前,不想刚一动作,对方竟忽然一个箭步上前,毫无征兆地就扑过来将他抱住。
  熟悉的冲势令他下意识后退卸力,只是身后留给他的余地本就不大,几步踉跄下来他后背还是抵上了廊柱,撞得有些生疼。
  银发的千手眉头因此拧紧,对当前状况的不解也令他感到焦躁,而除此之外更让他头疼的是男人此时收拢的胳膊将他牢牢圈固,那力道已经完全失了分寸,莫说是皮肉,就连呼吸都像是在被挤压着。
  是实在是太令人难受的一个拥抱,给了当事人充足的理由挣扎。
  可偏偏,身前这具与他紧贴的身体此刻竟然在微微发颤,那让千手扉间根本无法狠心将人推开,甚至去逼问事情原委。
  被人埋首的颈边泛起湿意,一时间除了安抚般地回拥之外,惯来冷静的银发火影竟也开始手足无措,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做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要等那个人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些,那种用尽全身力气的颤抖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对扉间来说,我一定是个很糟糕的大哥吧。”
  这是黑发的千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低哑间依稀还带着点哽咽,听来既像委屈,又像自责。
  千手扉间很难理解出糅杂在这一句话中的复杂心绪,更疑惑对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突然想这个?”
  “因为……”
  因为我不知道,如果这场人生可以选择,你会不会还愿意遇见我。
  他话起了个头,就再不肯接下去,仿佛是怕一语成谶。
  现在的千手柱间已经可以分清什么是眼前的真实。是他决定知晓一切,是他决定承担全部因果,而此时此刻他也可以确定自己并未后悔,因为如果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他就永远无法真正走到这个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