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毕竟鱼是腌好的,汤便无须再多加盐。”秦悟笑道,“如此鱼肉有味、汤水有味,两者都是刚刚好。”
  张老则更偏爱汁水饱满的萝卜块。
  玉腌鱼里的萝卜块形状奇特,虽说叫玉,却并不是寻常玉雕摆件的形状,而是刚开采出来的玉石块,很有些质朴雅趣。
  一口咬下,清甜的萝卜汁水与浸润的鱼羊汤一道满溢嘴中,在这样的冬日里,实在是一大享受。
  他看薛旸吃得高兴,难免打趣:“怎的,京城里也有叫薛巡抚中意的好鱼?”
  薛旸常年在东南沿海一带,什么样的河鱼海鱼没吃过?
  只是这道玉腌鱼,叫他想起一直守在京城等他回来的夫人和女儿。
  他在东南,自然有各样鲜美鱼获可吃。却不知道自己的妻女有没有来过沈记、有没有尝过这道玉腌鱼?
  高鉴明一看,这老鬼眼角都有泪光了,连连道:“罢了罢了,还说叫上你一起去明安寺拜一拜,这下只能算了。”
  张老也是哈哈大笑:“是啊!吃完这顿接风宴,还是得赶紧把他送回府上,物归原主!”
  高鉴明脑子一转,道:“这鱼说不好,不过沈记的其他菜,你家姑娘多半是吃过的。”
  薛旸看他:“哦?”
  “我家夫人常往你府上送些吃的玩的,里头最多的,就是这沈记的东西了。”
  高鉴明说,“所以啊,回去时可别苦着脸,让嫂夫人知道了,以为我们这些为老不尊,欺负你一个外地来客呢!”
  薛旸直接给他一脚,桌上众人哄笑一片。
  五个人吃了十二道菜,这在规矩上来说已经很简朴了,也说明沈记的东西分量十足。
  高鉴明想,不说他尚书的品级,就只薛旸这个南州巡抚,往日餐桌上没个二十道菜打不住。
  倒不是有心奢侈,而是礼节有此规定,几品官能吃几道冷菜几道热菜,都是有数的。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高尚书脑子里转了一瞬就打住了。
  无他,因为他又在沈记大堂的角落里看见了自己的好学生,乔裴。
  这厮和沈掌柜相识日久,想来是有那什么会员位的,怎会进不去包厢?
  却偏偏要在这大堂角落窝着。
  高尚书来的次数不少,回回来,回回都见他可怜兮兮缩在那儿吃饭。
  要不是沈记的大堂也收拾得干净雅致,他这做老师的,心里都有些窝火。
  高尚书头一撇,正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却见沈荔笑容盈盈从旁经过。
  虽说也听了些沈府那头的风言风语,但接触几次便知道,这位沈记掌柜绝非一个‘农户女’便可形容。
  进退有度,这四个字听上去容易,然店里来往不少官员勋贵,做起来就难了。
  沈荔含笑和几人打过招呼,也不为了他们的名声官位另有优待。
  她这回从厨房出来,是为了楼上客人点的柰子点心。
  不论是柰子这种不饱腹的水果,还是多用牛乳搅打出的鲜奶油、黄油,价格都很高,只有包厢客人会点。
  偏偏赵大赵二、周全周安在大堂忙得不可开交,莲桂在帮着芳姨算账,一德宁宁都在厨房替她盯着火,一时就只能沈荔自己上来送餐。
  她歉意一笑,便侧身让客人先下楼结账,接着才抬步上去。
  高尚书同她微微点头,对她不直呼官职的分寸有些赞赏。
  目光一转,正要去钱柜结账时,却又对上了乔裴的视线。
  他那好学生目光游移,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反而以袖遮杯,遥敬了高尚书一杯茶。
  方才他看过去时,乔裴分明还没有抬头。
  要说他是在看自己,那目光的方向显然不对。
  但若不是在看他,刚才这楼梯口,就只剩沈掌柜了啊。
  高尚书脑中电光石火般划过一个念头。
  不、不会吧......
  原来这小子,不是觊觎人家沈掌柜的铺子啊?
  *
  隆冬时节,京城常常有雪。
  落在平民百姓家门口,那是令人恼烦的碍事东西,但在高门大户,却是雅致清丽的美景。
  譬如北安侯侯府。
  “世子爷,夫人叫您回话呢!您就别折腾这身衣裳了!”
  小厮不见人出来,无奈,只得对着主母派来的丫鬟一通作揖:“好姐姐,世子爷还在里头忙,劳您稍候着。”
  楼家谁不知道,这位世子爷是侯爷与夫人唯一的孩子,打娘胎就极受宠。
  况且这丫鬟是楼满凤亲娘身边的人,岂敢作色,忙笑道:“说些什么话,世子爷的事,便是等等也无妨。”
  好在两人没候多久,楼满凤就推开门出来了。
  门一开,里面暖热的炭火气扑面而来。
  饶是丫鬟小厮两人将规矩吃进骨子里,却也不由得心里一松。
  为冬日里难得的热意,也为面前世子爷惊人的美貌。
  楼满凤身形与父亲北安侯不同,虽也有些肌肉,但衣袍罩在外头时,就略显瘦削。
  面白如玉,唇红如丹,黑发如墨,容色之艳轻易压住了身上那芥花紫的直缀。
  再披一件银鼠裘,折扇后头眼波一转,端的一副富贵佳公子模样。
  丫鬟不敢直视,立刻垂了眼道:“秉世子爷,夫人请您去前头鲸饮堂用饭。”
  楼满凤点点头,叫了小厮一路过去。
  侯府很大,光是他自己住的飞光院就已经是小三进。若一路光生生走过去,恐怕能把人冻成冰。
  好在侯府不仅大,还有钱。
  从飞光院到正院这一路,所有连廊都细细用绒布遮了,生怕有一星半点冷风进来,冻坏了家里的小主子。
  “娘。”楼满凤一进门就露了笑,“今日怎的想起来叫我?”
  北安侯夫人斜斜飞来一眼:“怎的,我无事便不能叫自己的亲儿过来一道用饭了?”
  “能的,能的。我就是说笑嘛......”
  北安侯夫人姓魏,名魏桃。
  若是有人见了魏桃真容,便不会再疑惑那位粗狂魁梧的楼侯爷,如何能养出玉雕金攒般的楼小世子。
  这位魏夫人虽然已经育有一子,但面容饱满、目光明晰,姿容更是明艳大气。
  看上去倒不至于像是二八少女,却比寻常年近四十的妇人更加精力十足。
  魏桃哼了一声,抬了抬手,后面便有人捧上一枚木匣子。
  她素手打开,里面一沓薄纸。
  质地不大好,就是衙门寻常写地契房契最常用的纸张。
  “京城南郊,前年你舅舅送你那个庄子,拿去做什么了?”她点了点面上第一张,眯眼问。
  楼满凤赧然:“娘,你不都知道嘛......”
  魏桃不,又翻出一张:“七千两银票,去年秋天才化零为整给你兑的,又拿去做什么了?”
  楼满凤见自家娘亲似有勃然大怒的预兆,连声叫小厮:“快来!快来!给我娘看看!”
  魏桃面上怒意横生,心里却很平静。
  别说七千两并一个庄子,再翻十倍对她魏桃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凤儿要给她看什么?
  那小厮从怀里也摸出几张契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