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乔裴一看,她这位掌柜的带头,芳姨和赵家兄弟三个大人也都看好戏似的在柜子后面嗑瓜子,听小孩吵架。
  他心头微微一动,在一边找了张椅子坐下,跟照墨一起听起来。
  沈荔好心好意分过去一捧瓜子:“来,先吃这个。”
  乔裴接过来,又示意照墨递过去一盒细腻香软的绿豆糕:“这是来的路上在奎香楼买的。沈掌柜看看可还合胃口?”
  京城三大酒楼,奎香楼、凌云阁、满庭芳。其中又数奎香楼糕点做得最好,乔裴也算投人所好。
  不过,他家里难道没有厨子?
  以沈荔对大庆朝的了解,但凡高级官员,家里养的厨子不少。
  大菜也许说不上拿手,但点心是很会做的,因为这也是同僚交往必不可少的礼节。
  不过两人也不熟,她并不问,只是礼貌点头:“多谢乔大人。”
  客气地交换完礼物,又回头听小孩子吵架。
  “若要说,我倒觉得有了上好的羊肉——上次掌柜说的,口外羊?”宁宁说得头头是道,“要是有了那样好的羊,底下的汤锅,就不要再加多余的菜了。”
  莲桂嘴巴一扁:“可是菌菇很香啊!”
  宁宁恨铁不成钢:“菌菇是香,但下到菌菇锅子里去的羊肉,不都是菌菇味了?哪还有多少羊肉味?”
  两兄弟里的哥哥周全,最是和缓的性子,上前劝架:“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嘛,莲桂喜欢菌菇香的,宁宁喜欢白水的,都很正常。”
  一德也说:“是啊是啊,我就更喜欢吃辣的!特别香......”
  这下捅了马蜂窝,宁宁和莲桂都看过来:“辣味才不合适呢,笨!”
  乔裴听得不免点头,暗暗赞同两个小姑娘对辣味的抨击。
  但转而又有些诧异,问沈荔:“沈掌柜这里,似乎有很多种味道的锅子?”
  沈荔点头:“也不多,香辣、菌菇、骨汤。若有好羊,也能做白煮的。”
  如今,锅子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陶锅石锅铜锅铁锅,在火候能被控制、油能大量使用之前,就已经让‘炖煮’这种烹饪方式,成为了大庆朝百姓的心头好。
  煮好的汤,再用来烫些菜、下几根面,就是饱饱足足的一顿饭了。
  “......我尝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几家,锅子味道大同小异。”
  沈荔指了指桌上那锅白水羊肉,“基本都是用白水煮的,再不然,就是肉菜骨汤,能有些姜葱去去腥味已经很讲究。”
  “虽说京城里羊肉还好,膻味不大,但味道太单调也不好。”
  乔裴却盯着她的手指看。
  原来不只是走路姿态不同,她的手也与常人不同。
  大家闺秀的手应该是什么样的,乔裴并不知道。
  但绝不会是像沈荔这样,手心、指节都是厚厚的茧,也并不那么笔直修长,骨节略微有些粗大,一看便很有力气。
  大约因为要提锅颠勺,她的手背到手腕,乃至前臂那一段,都是骨骼嶙峋,但又并不清瘦。
  皮肉细而结实地包裹着腕骨,手指一动,上面微凸的青筋就跟着动起来。
  想必手臂上的肌肉并不少。
  实则她有什么样的一双手,并不该是乔裴的关注对象。
  沈荔之所以特殊,是在于她的身份,而非相貌品行。
  换言之,无论是谁在她这个位置,都该被乔裴一视同仁才对。
  很难说这种不知所起的探究情绪从何而来,乔裴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走神。
  就像一扇纸窗,原本完好无损的,戳了一个小洞,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乔大人?乔大人?”
  那只骨肉匀停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乔裴眨眼,一瞬就回过神来,将话接下去:“......我并没有吃过,恐怕不能给沈掌柜什么建议。”
  沈荔支起下巴看他,含笑道:“所以这不是请了你来,先试吃一次嘛。”
  她瞥了眼乔裴挂在腰间的橄榄石绿荷包,里面装着他的会员木牌:“权当是,会员的特权。”
  那么多会员,为什么偏偏找他?
  再不济,还有楼家的小世子......
  难道只是为了那天,他帮忙将两旁铺子买下来,这一点小小助力?
  便要算得这么清?
  乔裴心思转了十八弯,最后还是一句反对没提,只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锅子是摆出来现煮的。有辣味的、菌菇的、骨汤的,最后一个是宁宁点名要的,说白水煮开涮了羊肉片最好吃,一定要让大家尝一尝。
  小姑娘眼神明亮,格外坚定:“吃了你就知道啦!”
  沈荔在后面替她撑场子:“辣的不辣的都有,乔大人试一试,哪个口味最合心意?”
  两个人一大一小,眼睛都是同样亮晶晶的。
  乔裴手下一顿,筷子拐弯,从辣口的锅子旁边绕开,径直夹了片薄薄的肥羊伸进白水锅里。
  见他下了筷子,小姑娘溜溜达达跑进厨房里,片刻,端了碗棕褐色微红的酱料出来。
  乔裴试着蘸来吃了,只觉得浓香扑鼻,咸中微甜。
  初入口,有些酸辣开胃,但只是浅浅一点,叫他还能接受。
  更浓郁的,则是芝麻与花生,这样坚果油润的香气,将新鲜羊肉的肥美滋味,一股脑激发到极致。
  一片羊肉下肚,口中半点不涩,反而隐隐回甘。
  甘美的回味也许是酱料的功劳,却让他不由觉得,这锅羊肉的确不错。
  乔裴便下意识抬头看向沈荔,用目光发问。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沈荔了然地摇头:“不是我调的。”
  说来她也很惊奇,买来的几个孩子里,周家兄弟说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哥哥沉稳弟弟机灵,有些素养也正常。
  一德和莲桂,就是两个正常的小孩子,一个格外自来熟,一个腼腆些,说不上什么才能。
  倒是宁宁,似乎有一条天生的金舌头。
  芳姨还笑呢:“难怪当时来的几个人里头,宁宁是最瘦骨伶仃的那一个,原来是吃不惯赈灾粮。”
  这当然是笑话,人实在饿极了,观音土也照样吃的。
  只是宁宁也确实特殊——她对调味料的搭配,有一种天然的敏锐。
  譬如这之前的土豆粉,因为材料单一,又不是什么上佳的好东西,她便无师自通地多加辣子,掩盖底汤的味淡;
  但有了上好的羊肉,她又只选白水,加一星半点不惹味的小料,单独配了一碗蘸酱。
  乔裴听完,一时并没有说话。
  沈荔还当他也很惊奇,笑眯眯地问:“很厉害吧?”
  立刻,他避开沈荔的笑容:“......确实很有天份。”
  沈荔对他的反应,说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乔裴有时让人觉得,他在着力向自己靠近;有时又觉得,他仿佛离得很远。
  譬如第一次见面,他留下的二十两银子,以及中秋圆月夜那补上的二十两,无疑意味着他想和沈记保持交际。
  但有时,他又表现得拒人千里之外。
  只是她自己暗忖到底跟乔裴不熟,便也没多吱声,心里却难免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