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闻简知对这场决斗浑然不知,他没在客厅沙发上躺下,而是走进了卧室,眼见他一个膝盖已经压在了床边,曲音抬脚抵住他胸口,制止了他爬床的动作。
  曲音扬了扬下巴:“睡外面去。”
  闻简知抓住胸膛上的脚,捏了捏,小声说:“我想睡这里。”
  “不行。”
  “我想看到你。”
  “……”曲音退让一步,“我不关卧室门,你在外面躺着也能看到我。”
  他自认已经为闻简知做的够多了,就连他的家人都把他丢在c城不管,而自己这个只和他认识半年、交往一周,甚至还被他全家看不起的外人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有良心了。遵了‘医嘱’,和他形影不离,把他带回了自己家,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让他占据了自己的一半地盘。
  他没一气之下把他扔大马路上不管不顾就已经很好了,他这个冤大头当得还不够称职?
  这情景换谁身上谁能受得了
  况且,医生又没有说非要和他睡一张床。
  曲音软硬皆施好说歹说把闻简知赶下床,赶到房门口闻简知堵在那儿不肯动了,曲音推不动他,急道:“闻简知,你再胡搅蛮缠我要生气了。”
  一听这话,闻简知才放弃,一步三回头躺到了沙发里,裹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
  曲音装瞎看不见。
  鉴于已经对闻简知有了承诺,他并没有关上房门,大咧咧往床上一倒,背对客厅,努力忽略外面那一道凝在他身上的视线。
  熄了灯,黑暗泼洒下来,房间寂静无声。
  墙上的钟表咔哒咔哒地匀速转着,一圈又一圈,三根针垂直指到十二点。
  曲音倏地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暗中,他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
  很低。
  像是什么东西被啃食的声音。
  从外面传来的。
  难道家里进老鼠了?
  扭头一看,客厅的沙发上没了人影。
  闻简知不在。
  现在这个情形,和昨晚上的梦境诡异的相似。
  曲音坐起身,没有贸然出声,他赤脚下了床,小心翼翼走在地板上,再小心,脚掌和地板接触时,还是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嘎吱声。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侧耳辨别着声源的方向,——在厨房的位置。
  厨房没有门,站在客厅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陈设,此刻整齐的一排橱台后面,蹲着一团黑影。
  “闻简知!”
  曲音猛然出声,那个身影忽地一抖,朝他这边看来。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迅速往身后遮了遮。
  曲音啪的打开灯,闻简知一八九的大个子蹲在橱柜前,手里拿着一桶泡面。
  曲音:“……”
  “你干嘛呢?”
  闻简知道:“有点……饿了。”
  曲音不喜欢做饭,常年在家要么点外卖要么囤速食品,他的橱柜里没有米,只有一箱箱的泡面。
  他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也就忘了闻简知晚上还没吃东西。
  这家伙,饿了怎么也不知道说。
  “我来烧水,你去外面等。”
  “嗯。”
  闻简知默默把泡面留下去客厅了。
  曲音用水壶接水,打开厨房的水龙头,管道里发出了阵阵异响,像是反应不灵敏的机器,水流卡顿两三秒之后,哗哗而下。
  ——黄到发红的铁锈水。
  曲音蹙起眉。
  是管道坏了吗。看来得找师傅来修理了。
  开水放了好一会儿,水流变清澈后,他才接满开始烧。
  等水开的途中,闻简知又偷偷摸摸蹭了进来,从身后搂住曲音的腰,下巴枕在他肩头。
  “吓到你了吗?”他问。
  曲音头也没回:“你说呢,大半夜地蹲在这里,鬼都能被你吓死。”
  闻简知闷闷笑了几声,笑得曲音耳朵发痒。
  他抬手揉了揉。
  闻简知问:“怎么买这么多泡面在家里?”
  水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冒着泡,蒸腾的热气从水壶口溢出来,那一小方空气变得有些潮湿。
  雾气在空中散开。
  曲音沉默良久,低头撕开泡面的塑料膜,往里面加调料。
  “我小时候很喜欢吃泡面。”
  他开始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妈每天都会做一桌子好菜,她不让我吃零食,也不给我吃泡面,她说这种东西不健康。可我那时候年纪小,泡面偶尔才能偷偷吃一次,物以稀为贵,当时的我以为泡面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让我吃一辈子都行。”
  他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闻简知问:“然后呢?”
  曲音把水倒进泡面里,水没过面饼才停下。
  “然后我就天天吃,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吃到腻,吃到吐,吃到不想再吃的时候……”曲音笑弯了眼,可能是想到了什么有趣好笑的事,说到这里停了一下,随后说,
  “我就只剩泡面可以吃了。”
  曲音把塑料叉子插进纸桶边固定好,见闻简知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问:“听不懂?”
  曲音也没想要他听懂,喃喃地道:“听不懂就对了。”他点了点泡面盖子,说,“五分钟后就可以吃了,吃完了记得把这里收拾好。”
  随后他就没再管闻简知,进了卧室躺下。
  闻简知站在厨房里,掀开纸盖,面条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把玩着手上的塑料叉子,并没有去吃的打算。
  他就这么一点点看着纸桶里的面条泡开,泡烂,等着滚烫的汤水慢慢凉透,变成一层发硬的橙色油渣,覆在惨白的面条上。
  他端着泡面,来到卫生间,关上门,将那团糊到发烂的面团如数倒进马桶,冲进下水道。
  曲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
  他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动静很轻,大概是闻简知不想吵到他。
  曲音透过窗帘缝隙,去看夜空上的那轮月亮。
  小时候很少有这样圆的月亮。
  也许是有的,可能是当时的他没有心情看。
  他看到的最多的月亮,是餐桌上被掀翻的圆盘,是碎裂的灯泡,是地板上那一片片的玻璃渣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母的争吵愈演愈烈,屡见不鲜,他从最初的无措惊慌,到后来的波澜不惊,厌烦冷漠。这番情景三天两头就会上演,每到这时他则会默默绕过一地狼藉的战场,回到他的房间,上锁。
  他的安全屋里早有两只不知该何处落脚的雏鸟。
  那两只雏鸟躲在自己身后,寻求他这只大鸟的庇护。但他这只大鸟也并没有比他们大多少。
  不隔音的墙板挡不住争吵声,房门下缝隙中的昏黄光影像洪水一样,一点点漫进房间里,爬到他脚边,将他淹没。
  缝隙外头,那两个扭曲的黑影在外面厮打,凄厉的吼叫声像怪物一样。
  他竭力在水面露出口鼻挣扎求生,本就自顾不暇,身后背着的两个雏鸟却还声嘶力竭哭喊着救命,他们尖利的爪子抠进他的肩膀里,钉着他的血肉,他的血一点点沿着伤口在水里扩散开来,引来一群群的食人鱼,他们撕扯着吃他的肉,吸他的血,吮他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