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李秋屿道:“还是谢谢你这么看明月。”
  “过去的事,都是假的吗?”赵斯同又看向他。
  李秋屿道:“不为假,但都过去了。”
  “不为假就好,我以为你要把过去全都否定掉。”
  “过去存在过的东西,存在就是存在,没什么好否定的,否定了就没存在过吗?自欺欺人而已。”
  “师哥还是这么通透。”
  “往前看吧,我们都往前看。”
  “怎么,要规劝我什么吗?”
  “我规劝不了。”
  “幸好幸好,你不想着说教这点没变。”
  赵斯同不能反驳他,也不会认可他,李秋屿心里明白,一个三十岁的人,很多东西早就定型,尤其他这样的,内心无比强大,无比自洽,他也是不能被轻易动摇的那类人。
  能规劝什么?什么也劝不了,劝他收手,做个善良的人?赵斯同的世界里没有善恶的概念,他只知道人会老,会死,这一生是悲剧基调,他顾不了别人的,只能顾自己快活,秩序颠倒,黑白不分。
  赵斯同自顾倒酒:“你恨我吗?我替别人问了,还没给自己问。”
  李秋屿注视他眼睛,停了片刻。
  “不恨。”
  “就这两个字,没有更多的解释了?”
  “没有。”
  “你好像把什么都放下了。”
  “因为没什么好留恋的,有什么放不下的?”
  “如果你以后,某个阶段,或者说某个瞬间,又觉得虚无了,会怎么办?”
  “不管怎么办,我都不会去做不该做的事,就这么简单。”
  赵斯同了然,他不会再自杀了,一定不会,没什么事能再深度困扰他,精神不会再像个喋喋不休的孽障,在他灵魂里喧嚣,他能承受住任何事了。
  也许吧,他还会有虚无的时刻,但至少能活下去了,这功劳不是自己的。
  赵斯同不说话,他继续喝酒,突然的,整个身体直直栽到地上去,酒瓶酒杯,跌碎一地,红红的液体也四溅到各处。
  他人变得僵硬,在地上抽搐起来,牙关咬得铁紧,李秋屿霍然起身,奔到他身边:“赵斯同?”
  这样的场景,李秋屿不是第一次见。
  他立马把沙发上靠枕拉过来,垫在赵斯同颈下,又迅速推开他周围的椅子,腾出个更大的空间。
  同时解开他衬衫扣子,让他侧握着,赵斯同握住了李秋屿的手腕,根本甩不开,那力气大得惊人,李秋屿也没想着甩开他,由他紧攥,看着两眼上翻的他。
  李秋屿没被吓着,他有处理这样事件的经验,也知道这是什么病。
  第91章 (正文完)……
  这一阵过去,人会平静下来的,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不记得好,这样的场面太难堪了,对任何人说都是,尤其赵斯同这样的人。李秋屿自杀的那位同学,当着大家的面犯过这病,把人吓坏了,都撇开老远,只有他上前帮忙。
  赵斯同有这个病?
  从没听说过。
  也没见他犯过。
  李秋屿想观察下他口中是否有分泌物,阻碍呼吸,两人的目光对上,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突然明白过来,慢慢站起。
  赵斯同知道他知道了。
  “最后一次,是吗?”
  李秋屿冷静问道,赵斯同身体一下松弛,兀自开始笑,笑得放肆旁若无人,两只眼望着天花板。
  等他笑够了,才缓缓坐起来:“你真的不恨我,师哥,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痛。”
  李秋屿道:“你高估自己了,目前还没什么事能让你悲痛。”
  赵斯同低头笑了两声,抬头时,目光落到他眼上:“我刚刚有一刹那,真希望自己有这个病。”
  李秋屿道:“别这么说,这么说,真有这个病的人听了会不好过的。”
  赵斯同摸了摸头发,他一向爱惜形象的,他站起来,整理下衣服:“你说得对,最后一次,我没什么要试探的了,答案我都已经知道。”
  李秋屿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是啊,这样最好不过,”赵斯同端详他片刻,笑意浮现,“我不会再遇到你这样的人,师哥,就像青春不能重来,这世上所有的东西最终都要被埋葬,你我都抓不住一点。”
  他的目光从李秋屿脸上滑走,仰头叹息,“都要归于尘土,在地下长眠才是永恒的,那么久,真是寂寞啊!”
  怎么这么寂寞呢?简直是彻骨的寒冷和黑暗。
  李秋屿明白只有死亡才让他真正惧怕,有无限伤感,赵斯同一向情感丰富,他有着大部分男人都没有的细腻心思。
  “这条路,不止你要走,没有人能逃得过,不必太难受。”
  赵斯同好像心情好很多,他的伤感,很快被昂扬的斗志淹没,他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他会高蹈,一直高蹈去抓住点什么,至死方休。
  他把那壶冷了的茶水拿起,又弯腰寻出两个纸杯,倒满了,递给李秋屿一杯。
  “以茶代酒,师哥,从今往后,君向潇湘我向秦。”
  他一口灌的,喝呛了,咳嗽几声眼睛里水光隐隐,李秋屿一直注视着他,把那杯茶喝了。
  赵斯同放下杯子,利索出门,李秋屿送他出了电梯,外头暮色浓重,天早黑了。
  不知什么时候起的风,扑面而来,把两人衬衫吹满。
  “好了,师哥,咱们的路就走到这儿。”
  赵斯同要他留步,李秋屿伸出手,赵斯同却只是微微笑了,不肯握住,“后会无期。”
  李秋屿心中轰鸣一声,打很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回响,很久之前岁月的余音。他慢慢点头,“后会无期。”
  两人都清楚,今晚见过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赵斯同只身走向苍茫夜色,他的背影挺拔,脚步轻快,是非常年轻的状态,李秋屿站在原地,目送他往黑暗里走,那是他熟悉的,喜爱的波涛万千。到了拐角处,赵斯同始终没回头,扬起手摆了摆,他知道李秋屿一定看得到。
  风声猎猎,起承转合到这个节点,恰到好处。
  李秋屿一个人上楼来,家里狼藉,他收拾一番,屋子里的古龙水味道消散殆尽。他静静站了会儿,又坐下来,摸出一支烟,心里并不想抽烟,他想抽烟的时候很少,但摸出来就是摸出来了。
  李秋屿抽完一支烟,开窗通风,家里重新整洁,也没什么特殊气息,像是赵斯同从没来过。
  像卸下什么重担,又像丢失什么东西,好比一个人大扫除,总疑心是否垃圾袋里有不该丢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李秋屿谈不上太高兴,他心情有些复杂,这种情绪,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理解。
  李秋屿去处理了酒店的事,前台告诉他,那位很阔气的赵总已经退房,他没说什么。
  周六的晚上,李秋屿去接明月,他一点不尴尬,铃声一响,他到教室窗户外冲她招招手。讲台上站着孟文珊,最后一节自习是她的,人影交错,教室里声音大起来,学生们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