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功是功过是过,方玉徽这个人实在是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恶人,只能说功过参半。
  谢知鸢离得最近,方玉徽的血落在她腕间,是一种粘稠的烫。
  她像是想起什么,顾不得擦拭,手指慌乱地在芥子袋中掏来掏去。
  此刻她只恨自己平时不太注意收拾,若是用小瓶子装,那颗仙品聚灵丹肯定能一下子找到,谢知鸢眨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眼眶掉下来了。
  方明姝的状态也有了明显的不对劲,池瑶在那边哄她。
  听遥握住谢知鸢颤抖的手腕,将她眼睛捂住:“没事了,没事了。他只是去找你妈妈了。”
  少女呜咽声细弱,“我才刚找到他...刚找到他...”
  方玉徽少时作为药堂谷谷主,那可是个金枝玉叶的败家主。作为长子自然是被寄予厚望,不希望他感情用事,对他的感情也就很淡,只是后来发现,他志不在此,作为药堂谷的下任谷主培养,属实是有点烂泥扶不上墙了。
  方玉徽每天累死累活还避免不了一阵数落,那时,他最羡慕的就是方玉栀了。受尽了千娇百宠还不用像他一样修炼。
  不过方玉栀确实是很讨喜的一个小姑娘,在他被数落时,方玉栀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小姑娘身体小小的,杏眼倒也瞪得大大的。挡在你身前时,好笑又暖心。
  他从没想过那样一个娇气怕疼的人,会在最后一刻以自刎的方式替他扛起药堂谷的未来。
  如果他当初没有赌气出走,那只留一串的该是他的名字,方玉栀该或者才是。
  方玉栀挥剑自刎的画面成了他此后用一生都无法化解的心魔。
  那天,他因修炼的事与父亲赌气,跑去凡界散心,无意间撞破了魔族攻打修真界的计划,被追杀了一路。
  后又失忆在王家村中同凡界少女陈云裳相知相识相恋。
  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属于方想容的日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
  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他只需要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少女就好了。
  但好久并不长,他在婚后的某一天突然恢复了记忆,恰逢药堂谷来信,老谷主病重,母亲战死,方玉栀被俘,漏屋偏逢连夜雨,药堂谷的重担一下子便落到了他身上。
  他来不及告别、也不知如何告别,在村外留下隐匿气息的符纸,保其不受仙魔大战侵扰,便只乘着云鹤匆匆离去。
  没想到这一走竟也是永别。村子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便起了火,什么也没留下。
  战争结束时,青年敛眸看向凡界青洲的方向。
  那是他遇见陈云裳的方向,也是方玉栀挥剑自刎的方向。
  松针落在他肩头,被他伸手拂去。
  这场大战带走了他的亲人、爱人,最终只留下他孑然一身。
  想到圣子关于修真界大陆覆灭论的预言,他知道修真界还有异常不可避免的大战。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费劲心力,中域在上古残卷中找到了可以改变治疗系修者体质的丹方,让他们可以辅修音修,拥有最起码的自保能力。
  残缺的卷轴,不全的丹方。最开始还是自发的身染重病、药石无医的凡人为了感念药堂谷,自愿成为药人。
  可随着大战的时间越来越近,此事却毫无进展。自发的慢慢变成了强迫的,体弱的慢慢变成了健硕的,最后他们发现找来找去,都不如有灵根的修士,于是便将目光转向了这些修士。
  离成果越近,便越无法收手。
  他就这样从天上的月亮变成了深渊里的恶鬼,就像当初陈云裳没抓住的玉簪子,在她指尖打了几个转后终是被污泥染了满身。
  殷都,太庙。
  香烟与烛光间,一道如鹤如松的身影逐渐清晰。
  听遥不确定:“国师?”
  沈听鹤疏淡的眉目向上聚拢,嗓音谦和:“公主。”
  这次的沈听鹤与之前在王家村给她的感觉又不一样,那种看透世俗的沉淀感在他身上变得更重了。
  “你怎么会在这?”
  “这就要问公主了。”
  本来在神殿与众人一同温习自己百年前死亡的经历,随后圣子在殿外自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于青天白日里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把她推向这里就够她茫然了。
  沈听鹤这发言让她更疑惑了:“问我?”
  “是。”沈听鹤说,“最上面的牌位下是你留给自己的答案。”
  听遥依言抬眼,最上面是无字碑。她少时也曾疑惑过、询问过,届时父皇只是说那是第一任殷都帝王的牌位,便再无其他。
  听遥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一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测脱口而出:“殷都的第一任帝王是我?”
  在听遥紧锁的目光中,沈听鹤点了下头。
  她为什么会对幕后黑手生不出反感之意如果推动着她一直向前走的那双手是属于她自己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她到底要做什么?
  听遥沉默地从下往上仰视那个高高的、漂亮的无字碑,像是在透过它看向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究竟是怎样的?
  这一刻,她竟罕见地升起了退缩的心思。
  眼前又突然闪过之前中域论道时在交叠时空里遇见的帝王,郁闷被扫轻些许。
  ...好复杂的父女关系...
  她垫脚去够最上面的无字碑。
  “公主还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吗?比如,你为何会在王家村看见我?又比如你身边那位一直跟着你的少年。”
  沈听鹤依旧是笑着的,这一刻听遥竟有些读不懂他,相较于她已经猜的大差不差的前者,显然她更关心谢逢臣,她轻抿下唇,右手已经摸到无字碑却没有着急把它拿下来。
  嗓子忽然间有些干涩:“什么意思?谢逢臣不是我的机缘吗?不是你算好的了吗?”
  意料之中的摇头,却让她心下一沉。
  所以从殷都到关山月到中域论道再到如今的入青云,这一路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瞬间,谢逢臣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不会有什么机缘未尽的命数。
  听遥突然感到一阵的后怕。
  这一路都是他在用自己的命数为她搏前路。
  沈听鹤轻声打断她的沉思:“你留给自己的机缘是灵山剑的炼器师即将消散的灵魂,而非那个少年。”
  直到拿下牌位,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沈惊棠的这句话依旧还在她耳边徘徊。
  另一边神殿,因为真相的揭开、听遥的离开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居然是这样的,那圣子...唔...骗我们也太惨了吧?”
  回住处的路上有人愤慨开口,话说到一半被同行人捂住了嘴。
  与他们这行人擦肩而过的是很大一群人,有关山月的、有听遥队里的几个,还有中域、妖域、南域......放眼望去都是刚刚在殿上为听遥说过话的天骄,或是年轻一代或是青瑶那一代。
  有光透过云层照在他们的背影上,他们热热闹闹向前,也将那叽喳的谈论声带着向前。
  “乔汀,你从一开始就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师妹的样子?你是不是提前知道点什么内情?速速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