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变故就发生在沈修远踏上那条路的一刻。
  “小远,来娘这里,娘给你做了桃酥……”
  景致骤然变换,沈修远听着那久违的声音,睁大了眼睛,嗓子被酸涩堵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雕梁画栋是他娘亲最喜欢的亭子,池里的芙蕖是他娘亲最喜欢的花,沈修远站在九曲桥上,看到他的娘亲站在亭前笑着向他招手,身上是最常穿的那件杏色外衫……
  而亭里石桌上的桃酥,是他最喜欢吃的糕点。
  十四岁的小少年已经多年不曾见到自己的娘亲,恍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手放开了怀里的小刀,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位妇人迈出了第一步。
  他张张口,还没来得及喊一声“娘”,眼前便又换了一番景色。
  妇人坐在他的房间里考校他的功课,悠悠倒了一杯清茶。
  他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止,可那茶杯还是在他眼前坠落。
  再下一刻,他的娘亲已经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先前还紧紧抓着他的手已没了力气,只能搭在他的手心上。
  沈修远的喉咙彻底哽咽了,他咬紧牙关,眼看着自己的娘亲拼尽全身力气将锦帕塞进他手心,眼眶终究还是红了。
  “小远,娘方才说的,你……你可都记住了?”
  “娘要先走了……别,别哭……娘不是不要你……”
  “小远,再……应娘一声,好不好……”
  “小远……娘护不了你了……”
  搭在手心上的那只手渐渐没了力气,任沈修远怎么努力也再也收不到回应,哽咽许久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溢了出来,眼泪也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他将妇人的手靠在自己的脸颊边,喊了一声:
  “娘……”
  没有给任何的缓冲时间,等沈修远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上已是孝服,抬头一看,却是他爷爷的灵堂。
  沈修远浑浑噩噩地走着,走马灯一般的场景在他眼前不停轮转,爷爷去世后父亲对他的的冷淡,继母的脸色,下人的冷眼,他从来都是机敏的孩子,对这些来自身边人的恶意再敏感不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过是进步有些慢了,不如弟弟令人惊艳,仅仅这一点点差距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抓着不放,说他资质受损,再怎么修炼也不如弟弟,却占着长子的位置……
  直到继母的一盘桃酥毁了他的筋脉他才明白这些年的一切,明白为什么几年前爷爷仍在世时,这个女人明明就不喜欢他,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还是坚持给他送他爱吃的桃酥。
  “别让我看了……别让我再看见他们……求你了……”
  幻阵中,沈修远喃喃着,他已累到走不动路,毫无预兆地摔倒在了路上,闭紧了眼睛不敢睁开,他怕一睁开眼,那些痛苦的记忆就会再次出现在眼前,一遍又一遍在他尚未结痂的伤口上狠命抹盐。
  可这幻阵,又哪里是闭上眼睛,就能逃避的呢?
  “小远,来娘这里,娘给你做了桃酥……”
  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呼唤,沈修远绝望地咬紧了嘴唇。
  他想,他得离开这里,眼前的都是幻觉,这世上最爱他的人已经去世了,他要是被这些幻象一直困住的话,他要是就这样去见娘和爷爷的话……
  不行,绝对不行。
  沈修远闭着眼慢慢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背抹掉脸上斑斑的泪痕,睁开了眼睛。
  他望着那边的妇人,冲她扬起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
  “娘,小远走啦。”
  说完,他转过身,向前迈了一步。
  迈步的时候他想,以后,还是不吃桃酥了吧。
  没人知道这些幻象在沈修远的眼前究竟轮转了多少次,也没人知道年仅十四岁的他到底是怎么有的勇气迈出走出幻阵的第一步,他离开娘亲的九曲桥,走出爷爷的灵堂,穿过父亲的书房,路过继母的小院,从无数下人的影子中走过,最后像他离开沈家前那样摸了摸弟弟的头。
  “我已经没有家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沈修远说道。
  第5章
  眼前的雾气渐渐消散了去,沈修远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慢慢往前走,远处似有水声传来,待雾气尽数消散,出现在沈修远面前的竟是一条山涧。他正站在山涧底的树林边,身前一片依水而生的灵草,再不远处便是潺潺的流水,水气携着灵草散发的灵气逸散出来,沁人心脾。
  沈修远呆愣地望着眼前景色,一时有些失神,他心里猜测这是已经走出幻阵了,却没法确认,直到腹中传来难耐的饥饿感,才勉强缓过神来。
  幻阵里没有日夜之分,沈修远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里面呆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现在没法思考太多事情,走怕也走不了多远……想到这里,他掏出自己怀里油纸包的烙饼,小心地打开一个角……唉,不能吃了。
  暗自叹完气,沈修远有些黯然,他现在不知道千山派还有多远,方向也闹不明白,总不可能返回原路,虽说他从幻阵里走出来了,却也不想再走第二回 ……他的身体撑不住。
  简单估计了自己的身体情况,沈修远决定休息一会儿,逆着山涧往上游走,水源边的话总能遇上人,而且眼前灵草挺多,搭着水一起吃……应该能多撑一段时间吧。
  心下有了打算,沈修远便摸到了身边一棵树底下坐着,拿出小水囊喝了一些水,感觉稍微好了一点,正休息的时候,沈修远觉得自己后腰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几下,他现在精神不大好提不起什么警惕心,便扭过头往身后看。
  利剑的银光一闪而逝,吓得沈修远连连往外面挪,他本来是想跑的,谁知道腿上已经没了力气——饿的。
  那把剑慢慢浮高,悠悠地朝沈修远面前飞,剑柄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旧剑穗,剑穗拴着块隐隐透着红的玉玦,正随着剑的移动左右晃动,剑尖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沈修远已经无暇去看,只顾着往后挪。那把剑倒也跟着他慢慢往前飞,一人一剑就这么挪一会儿飞一会儿的,沈修远才觉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这把剑好像并不是想取他性命,不然干什么飞这么慢?
  沈修远于是鼓起勇气不挪了,抬起眼来仔细看那把剑,镇静下来了才看到剑尖那里的是什么东西——是个精致的小玉瓶,一般说来是装丹药用的。沈修远静静看着这把剑慢悠悠飞到他面前不远处,再慢悠悠地调转方向用剑尖指着他,沈修远心里突然发毛,下意识又往后挪了挪,心想,这剑该不会是个慢性子吧?
  好在这剑调转了方向之后便不再动作,只安安静静地浮空,沈修远愣了好一会儿,看看玉瓶,隐隐有个猜测,于是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玉瓶。
  “你是要我,把这个,拿走?”
  剑上下上下动了动,姑且可以认为是赞同的意思。
  沈修远试探着伸出手,慢慢地把那个玉瓶取了过来,剑见他收下了玉瓶便飞快地转出一个圆,速度快到根本看不出方才移动缓慢的样子。
  沈修远暗自松了口气,猜对了。可他也没有放松多久,他望着眼前这把剑,握紧了玉瓶,再次试探地问道:“为什么给我这个?瓶子里面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