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长京 第22节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一听他的笑声就有些不自在了,好像自己提了一个比较愚蠢的建议。
  转念一想,他这种人压力都很大,看似高高在上实则高处不胜寒,那种大企业内部争斗肯定要比小公司复杂得多。别人碍着他背景家世不敢得罪,对他客气,可一旦触及核心利益,就没人买他的账了。
  甚至他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比一般人的压力还要大,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做不出成绩比一般人更加丢人。
  方霓知道他以前是做风投的,刚毕业那会儿还辗转过一些单位,履历丰富,真正的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不是外人看到的靠家里荫蔽那么简单。
  他爸那种高位,平时别说不帮忙可能还忌讳。
  这么想她还有点同情他:“嗯,你试试嘛。”
  谈稷的笑意加深:“行,回头我试试。”
  方霓以为他要退了,谁知他轻描淡写地说:“睡不着找你。”
  她楞在那里,耳尖都有些麻麻的。
  -
  “跟谁说话呢?”宗政从门外进来,手里拎着一箱大闸蟹。
  “没什么。”谈稷叫来阿姨,把螃蟹拿去烹饪。
  茅台开了两瓶,宗政亲自替他倒酒。
  “想灌我?”谈稷抬手挡开他递来的酒杯,失笑,修长的指骨在桌上轻轻叩了下,面色寡淡。
  “什么叫‘灌’?”宗政笑,“就是想问问你远洋的事儿。”
  “王中林下台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前些日子还和南开那边办了个什么一体化工作会议。你没关注?”他低头拢烟,指尖捻了下细长的白梗子,想到要吃饭还是停了。
  “烟瘾这么重啊?这压力是有多大?你大伯留下的这烂摊子难搞吧?”宗政道,“你不如找个女人。”
  “我缺女人?”他觑他,人放松地往后仰。
  宗政哈哈一笑。
  知道他对女人兴趣不大,平日的重心大多在工作上。越是他这种人,越能更好地管理自己的情绪。
  谈稷大伯退二线了,他得顶上去,可那帮老部下是那么好镇住的?
  “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宗政察觉到了他沉思的目光,手里酒杯跟他碰一下,半开玩笑:“你不对劲哦。”
  谈稷神色如常:“什么不对劲?”
  “说实话,像思春。你该不会瞧上了哪个姑娘吧?”
  谈稷扫他一眼,看白痴一样的眼神。
  宗政打一个酒嗝,谈稷嫌弃地避开。
  他喝了不少,但神色仍清明,脸都不红一下。
  宗政都觉得有些头晕了,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忍不住骂了一句:“从来没喝过你。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我、书白、兴贤……我们六个人一起车轮战竟然都干不趴你。你他妈……你小子嘴里永远说自己不行不行,可喝起来简直没个底。”
  “不是我喝酒厉害。”谈稷轻轻晃着掌中扣着的酒杯,瞥他,“是你太菜。”
  宗政骂了一句,眼底却都是笑意。
  -
  假期的最后两天,方霓留在学校做还没完成的作业。
  立裁操作室很大,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位于勤学楼的顶层。到了晚上,这里的铁门就会关闭,只留消防通道,整层楼的楼道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显得非常昏暗。
  她有些害怕,四处一看,空旷的立裁室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这时手机里传来了“叮咚”一声。
  方霓不清楚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消息,忙戳开。
  结果发现是谈稷发来的一段音频。
  方霓点开,轻灵童稚的声音已经从手机里传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方霓:“……”
  这段时间她对谈稷的印象的颠覆,已经超过了认知。
  手机这时响了起来,似乎是掐准了点,等她听完这段音频打进来的。
  方霓心情复杂地接通了,声音软糯:“喂——”
  他在那边默了会儿,继而闷笑出声。
  方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耳尖还是被震得有些发红,嘟哝:“有什么好笑的啊?”
  “不好意思。”他正色道,“你声儿太娇了,我真不太适应。”
  方霓判断不了他是在故意逗她还是无意的,没有搭腔:“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没听我发你的音频?”他莞尔。
  方霓有点迟钝:“听了……”
  其实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谈稷的语气有点无奈:“我在门口。”
  方霓“啊”了一声,快步到门口把门打开,钻出一颗小脑袋。
  谈稷西装笔挺,外面套了一件同色的烟灰色长大衣,长身玉立,肩膀上还有些湿意,显然是冒雨过来的。秘书陈泰跟在他身侧,手里收着把湿漉漉的雨伞,另一边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桶,看到她礼貌地唤了一声“方小姐”,然后就恭敬地将保温桶交到谈稷手里了。
  临走前他低声叮咛了一句:“雨很大,再晚些很难跋涉到军区,别让老爷子久等。”
  “知道了。”
  陈泰躬身退出去了。
  见她还堵在门口没有要让开的意思,谈稷很无奈的表情,抬了抬眉:“也许你应该有点儿待客之道,别让我在当风口吹着。”
  方霓恍然惊醒,红着脸往后退开。
  他进门后便脱下了大衣,将那个保温桶搁到桌上,指骨敲一敲桌面提醒她:“鸡汤,趁热喝。”
  他人随意选了
  个空位坐下,四处看了看,神色坦荡自若得很,真当自己家了。
  方霓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什么。
  打量了一圈后,谈稷慵懒侧头,打趣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
  “嗯,我的课业还没完成。”她弯腰去饮水机旁给他打水。
  从背后望去,衬衣下摆收入裙里,因为举手臂的动作,衣料略有些绷住,显出纤细的腰肢,半身裙紧紧包裹着臀部。
  谈稷转头去看窗外的雨势,玻璃上一片蜿蜒湿冷的水痕。
  “没有热水了,我用我保温瓶里的水给你兑了。”她将水杯端到他手边,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一句,“放心,那个瓶子里的水我没有喝过。”
  “喝过也没事儿。”他开玩笑道。
  方霓微怔,他已经低头在喝水了。
  薄薄的唇印在瓷白的杯壁上,被水浸润得有些红,睫毛也很长,从上往下看,格外地长。
  方霓一直都知道他生得很好看,不过谈稷身上那种气势太强,旁人第一眼都会忽略他的外表。
  谈稷发现了她的目光,停下来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有说什么,她的脸先红了。
  他漆黑平静的瞳仁里倒映出她无措的样子,她先沉不住气,去捞那个保温桶:“谢谢,那我尝尝,我晚饭还没吃呢……”那鸡汤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他倒也没有直白地笑话她,修长的手指揉按眉心,神色淡泊。
  但仔细看唇角似乎总有那么点儿上扬的弧度。
  窗外雨声淅沥,倒显得安静的立裁室更加安静。
  谈稷坐了会儿,起身去看她放置在一旁的人体模特,其中一个裹满了白坯布,衣服模板已经初具雏形,似乎是件礼服,廓形很硬朗,下摆似乎想做成很蓬的面料。
  他又低头去看她搁在操作台上的设计图。
  “怎么了?”方霓洗完保温桶回来,将擦干了水迹的保温桶递还给他。
  谈稷说:“其实不用洗,我带回去让张姨洗好了。”
  方霓只是笑笑,她做不出这种事儿。
  谈稷指了指那个模特:“这个我可以碰吗?”
  她怔了一下,笑道:“当然可以了,我固定地很牢的。”
  他略提起裙子的下摆,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指着她设计稿上的地方说:“这里是不是有点儿问题?”
  她画的和她实际上做出来的有些出入,原本只有两层的折叠做了多层。
  方霓先是默了会儿,然后说:“找不到这么蓬松又有韧性的面料,就想着多打两层底用伞骨撑起来。”
  谈稷当时点点头不再问了。
  找不到还有什么原因?缺乏金钱。
  其实做设计也很烧钱,很多珍惜的面料都万金难寻,很多是一些大公司自己内部研究制造的,不对外开放流通,普通渠道根本拿不到。
  “对了,差点忘记了。”她似乎是想起来,弯腰在底下的收纳箱里翻找了会儿,然后找出个小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一个钥匙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耳边听到咔哒一声,她回头,谈稷已经拿出钥匙圈扣在了自己的车钥匙上。
  他的钥匙很少,大多是指纹锁,只有两枚备用钥匙孤零零垂在钥匙圈上。那个钥匙圈是一颗粉红色和白色相间的兔子脑袋,是用不知道什么珠子串起来的,露出两颗大白牙。
  “别说,跟你挺像的。”他勾着钥匙圈在眼前瞧了会儿,忽然回头,提到她面前晃了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方霓别开脸。
  谈稷看她,她有点儿生气的样子,但是脸太白皙了,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露出的耳垂泛着点儿红晕。
  还真挺像一只小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