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承蒙您的关照,一切都好。”夏希终于止住咳嗽,语气淡淡地,带着疏离的意味。
  不过风见先生早就习惯了她外冷内热的性子。
  周五那天,夏希说她这周末有事不能来,要去医院做检查。
  降谷零问要不要他陪着一起去,被她拒绝了。
  “工藤那小子会陪我去的,你就别折腾啦。”她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温柔,“要照顾好自己啊。”
  降谷零心头忽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悲伤来。
  但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吧,他想。
  “那么,周一的晚上,想吃什么呢?”
  于是夏希一个个地报着菜名,末了还加了句波本。
  降谷零一个个地记录着,都是她年轻时最爱吃的,听到波本时,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一笔一划地慢慢写下bourbon。
  眼眶有些湿润。
  末了,他说,“路上要小心,”他握住了她的手,他们的手都不再光滑,有些粗糙,但足够给彼此带来温暖,“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这周末是个难得的阴天。
  降谷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来人神色肃穆地捧着一个白瓷罐子,罐身微微有些发黄,他几乎是久久地凝视着那上面一条条的纹路。
  那名青年缓缓地道,“降谷先生,”他的声音庄严而郑重,“这是藤原女士托付我转交给您的。”
  降谷零颤巍巍地立起身来,沉默地走到那人跟前,接过那个瓷罐。
  比想象中要轻,又比想象中要重。
  青年又递给他一封信,然后弯腰说了声“打扰了”,就转身离开了。
  降谷零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才惊觉自己竟是出了一身的汗。
  降谷零看着她留下的瓷罐子,半晌没有说话。
  那是他们还在组织时,有一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去预定的骨灰盒。
  还挺贵。
  还记得她说,干这一行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谁有那个功夫去捡你的尸体啊,哎,浪费了。
  结果到底还是没浪费。
  罐底恰好压到了放在桌上的纸张的一角。他轻轻抽出那张纸,看到上面的内容后,忽然就将它揉成一团作势要丢掉。
  又收回手来,只甩到桌子的另一边。
  是他今早刚刚写下的购物清单,他打算去买回来做她提起的想吃的菜。
  降谷零撑着桌子起身,脑袋还有些晕沉沉的。回来时手上端着一个酒杯,酒液在其中轻轻地晃着。他郑重其事地把酒放到罐子跟前,这才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瞧,是你的波本。”
  他又笑了笑。
  “不过你不能喝哟,伤肺,也伤身体。”降谷零静默片刻,像是在思考着该如何组织语言,“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瞒过工藤家的小姑娘买回来,本来是打算今天悄悄和你一起小酌一些的。”
  他只觉得坐着的这把椅子太硬了,像是要硬生生地折断他的脊椎。于是起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抱着那个瓷罐,打开来瞧了一眼。
  口中喃喃着,“真奇怪,我好像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初次见面时,她懒洋洋地转着手里的枪,说,你就是最近名声大震的那个波本?长得还不错嘛。
  一起出任务,遭遇埋伏,她几乎奄奄一息时,撇着嘴对他说,你那是什么表情,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
  后来,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和她交往,无数个夜晚,他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心里总是有些撕扯般的疼痛。
  正义的公安警察和黑暗的组织成员,如何能有未来。
  可他也知她从小生在组织,本就是无可奈何。
  她几乎将他一脚拖进地狱,然而最后时刻,她又拼尽全力将他推了出来。
  她说,让波本和她一起下地狱吧,至于降谷零,他应该属于光明。
  再后来,组织覆灭,她不知去向。他于是动用了自己的权力抹去了她的存在,从此也在心里抹去了她的存在。
  再再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起过她,身边的人都以为,他要一辈子孤独终老了。
  但没想到两个人都变成了老爷爷老奶奶,她却悄悄搬到了他家隔壁,每天都要来蹭一顿晚饭,却说什么也不肯搬过来一起住。
  降谷零知道她还是放不下那段经历,更放不下她曾经置他于那样的危险中。
  他终于落下泪来,泪水划过脸庞,滴落在衣服上留下一滩印记,可他还是笑着举起手中的瓷罐说,“一把年纪了,还要玩儿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一定累了吧?”
  额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语气有些压抑的轻快。
  “傻瓜,早该放下啦,你看,连我和赤井秀一都能坐在一起喝茶,你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拍了拍瓷罐,像是拍了拍她的头顶,眼前的白色竟恍惚中和她渐渐明显的白发重叠起来。
  “以后就不用担心再被谁看到你悄悄来啦,这下你可以一直待在我这儿了。”
  瓷罐被紧紧抱在怀中,窗外渐渐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膝盖又隐隐地酸疼起来。
  屋内灯火通明,可他觉得有些发冷。
  工藤家的小姑娘说的没错,他老了,熬夜这种事,还是交给年轻人来做吧。
  他满带温柔地看向她,像是从前同居时看到做完任务回来的她一样。还记得那时她总爱撒着娇,又或是作天作地般地折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