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将军王薛易涛,一生战功赫赫,为我大庆击退强敌无数,唯一爱女也自小托付京城抚养,并为了令主上安心,不再续弦,可以说一代纯臣。臣觊觎那四十万的兵权,用尽手段诱哄了令阳。但她的性子陛下知道,素来不过问朝事,与母妃一般淡泊。臣叛逆之事,她全然不知,进宫前臣已写下休书,她便不再是二皇子妃,与臣此等叛党再无瓜葛。希望陛下看在她从小在您膝下长大的情分,饶她一命,也给薛将军留下这唯一的血脉。”
  庆帝道:“她若是没有怀孕,朕倒也未曾想过动她。薛易涛就这一个女儿,再赶尽杀绝,朕无法向他交代。但如今她身怀六甲,不日即要临盆。老二,史书上,可曾有过留下叛逆血脉的先例?”
  李承泽猛地抬起头来:“儿臣既已伏诛,便已弃了自己这条命。儿臣心知父皇心里对亲情骨肉淡漠,本不抱希望。儿臣的愿望,只她一人,倘若陛下无法信任,便等令阳诞下孩子后,将其……除去。如此,陛下可能安心?”
  他身子不由往前探了探,情绪涌上眼里,把眼底激得通红,说到最后,声音依然嘶哑,带着几分悲鸣般的颤抖。
  庆帝笑了笑:“今日你第一次叫朕父皇。你自己可曾察觉,你可以坦然甚至无畏地面对一切后果,死亡亦是。但提及令阳,你之不甘不忿,掩饰不住。倘若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走此歧路,硬生生将你母妃妻儿,逼至绝路。”
  李承泽的眼睫颤了颤,他像是失了神般跪回去,好一会儿才溢出一声惨笑:“是儿臣醒悟得太晚,也是执念过深,成了魔障。令阳想要感化儿臣,但这十数年的偏执,又怎能轻易让步?如今儿臣已深深体会到自作孽的悔痛,但后悔无用。遇上似儿臣这般不忠不义的儿子与丈夫,是母妃与令阳此生最大的不幸。儿臣知晓父皇不会降罪母妃,因她从不关心儿臣做了什么,儿臣昔日曾经为此难过,但今日才觉庆幸。只是令阳,父皇,饶令阳一命,您想做什么,儿臣都悉听皇命。”
  庆帝笑呵呵道:“老二啊老二,做了这许多年皇子,让你到了如今还是维持着骄傲和朕谈判。但你又有何筹码?令阳当年来向朕求一道赐婚圣旨,朕那时便已告诉她。以她身份,堪配天下男儿,我李家两个皇儿实非她良配。但她既已铁了心嫁给你,朕便也应了她,只是后果如何,全需她自己承担。当年她信誓旦旦要救你一命,朕也不是不期待,只是老二啊,你终究还是让她这许多努力,付诸东流。”
  李承泽紧紧盯着他:“您说什么?是令阳请的婚?不可能!她向来于事淡泊,怎会主动往这火坑里跳?她嫁给儿臣后,从未关心过儿臣的谋划,对一切都不知情,又怎会与父皇说这些?”
  庆帝怜悯地看着他,这个素来清丽干净的二儿子眉目憔悴,眼下布着青灰,下颔上生了胡茬,模样生得不错。但自小也不是个真正体贴的性子,怎就让薛家那个小丫头如此情根深种。
  “你媳妇,令阳,你大抵也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她,她可敢与朕打赌,比你们兄弟都要强多了。她用你对她的情谊来赌她的命,看她一人在你眼中能否抵得过这锦绣江山。如今结果我们已然得知,因此承泽啊。哪怕朕下令免去她的罪责,但令阳她自己,怕是也无法看开了。”
  “她从来都没和儿臣说过。”李承泽垂下眼,抬手捂住了脸,“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第35章 哭求
  ◎封地郓州◎
  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空旷寂静的大殿里,只有这对天下最尊贵的父子,李承泽的哭声在室内回响起来。庆帝看着下面的儿子,在他三岁知事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挥了挥袖子,心里忽而觉得意兴阑珊,还有一股怒气,不知道是对着李承泽的还是对他自己的。庆帝起身,顺着丹陛走下来,走过二皇子身边,脚边的衣角被人抓住。
  “父皇,”再也不勉力在庆帝面前维持那份骄傲,李承泽跪在原地,身体被穿透脚踝的定形锁固定着,只能伸手探出不远处走过的庆帝一片衣角,“儿臣求您,这辈子儿臣从来没求过您,只这一次,只这最后一次。”
  他抬起通红的眼,说话间咸涩的眼泪落到嘴里,更尝苦涩。视野里是庆帝高高在上站着俯视他,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饶了令阳,便是您要儿臣千刀万剐受极刑,或者放逐北寒贬为贱奴,您要儿臣做什么,儿臣都没有怨言。儿臣用所有换令阳一命,不管在父皇心里儿臣到底还有什么价值,通通都换令阳的命。求求您,儿臣已经什么都不再想了,只要令阳无忧,便是死后不入轮回,世世为猪狗,儿臣也心甘情愿。”
  啊,这还是他那二皇子吗?
  庆帝不由吃了一惊,低下身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换来的是李承泽更加紧张的神色,那双眼紧紧盯着他。仿佛他一句话便是天下最重要的东西。
  庆帝直起腰,心中涌上来一股荒诞。他觉得他应该生气,好歹是有心御极的皇子皇孙,狼狈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不像话,就连太子认罪前都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但他又好似不大气得起来,虽然这儿子谋逆,不怎么得他心,但看着他堕落成个凡人拉着他的袍角求他,又多出几分快意,心中更是多出几分不该有的感慨。
  难为他大庆皇朝百年,向来以寡情著称的李家皇室,竟也能生出个情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