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静片刻,他又问:“你叫什么?为什么捡我回来?”
  “我叫邵挽。”小鬼头毫不设防,“我看见你倒在雪地里,又是跟我一样的鬼,就把你带回来了啊,不然连个作伴的都没有。”
  他在人间不知道都徘徊了多少年,见过的同类屈指可数,一只鬼还容易受欺负,当然要找一个厉害的同伴。
  郁危听着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是邵挽在啃馒头,那馒头又冷又硬,不知道这小鬼头是怎么吃得下去的。犹豫了下,他问:“我的尸体在哪?”
  啃馒头的声音停了下,邵挽睁着眼,无辜地说:“不见了。”
  郁危考虑过尸体可能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却没想到这个答案:“……不见了?”
  这一声有点冷,邵挽噎了一下,心惊胆战地点头:“嗯,不见了。”
  难以形容此时的心情。郁危别过脸去,默念了几遍清心诀。
  他倒宁愿尸体被野兽吃了或者烂在土里,也好过被随便什么人捡去,毕竟自己树敌不少,鬼知道那群疯子会用一具肉身来做什么。
  得找回来。
  下定决心,他又听见邵挽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在人界的鬼可太少见了!除了你,我总共就见过三个。不过我一看见你就觉得我们有缘分!”
  套近乎的部分被郁危径直略过,挑重点问:“鬼为什么能在人界游荡?”
  人鬼之间界限分明。人死为鬼,亡魂自有鬼差引渡至鬼界,随后入轮回道投胎往生。数千年来,向来如此,绝不会有鬼魂在人间四处游荡、不受拘束的情况,更没有鬼混入寻常人之间生活的先例。
  “呃,我也不知道。”邵挽一愣,“不过我听说,是因为鬼界最近很不安宁,都没空管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啦。”
  “什么不安宁?”
  “好像是每过十年,鬼界地下那个恶神的封印都会松动。每到这时候,鬼界就会动荡一段时间。”
  说起这个,邵挽又来了劲:“以前都是昆仑山那位亲自到鬼界加固封印,但这次不一样,他去得比从前晚好多,把加固封印的事情耽误了许久,所以鬼界之主才这样焦头烂额。”
  “哎,你想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郁危语气挺平静,也很捧场:“为什么?”
  邵挽就等他这一句,当即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道:“听说是因为他那个白眼狼徒弟郁危恩将仇报,对自己的师父刀剑相向、大逆不道,妄图欺师灭祖!昆仑山那位被这逆徒所伤,静养了一段时间,哪也没去。”
  恩将仇报、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形容得倒准确。
  他口中那位邪恶至极、罔顾人伦的逆徒反应平平,点了点头,又追问道:“后来呢?”
  邵挽道:“后来消息都被封锁了,我是四处打听才知道的!有人说他受的伤很重,有人说他压根没事,但我猜应该是前一种,毕竟连加固封印这么大的事情都耽搁了,肯定很严重!”
  郁危淡淡道:“是吗。”真是好八卦的鬼。
  “嗯嗯!”邵挽不知道他想什么,用力点头,“不过呢,他那个徒弟就从此不知所踪了。但是他也逃不了多久,全天下都在追杀他,恨不得除之后快呢。”
  郁危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的确没活多久,才刚凉透就被你给捡回来了。
  一旁的小鬼头全然不知自己误打误撞捡回来了传闻中的那个坏徒弟,打了个喷嚏,嘀咕道:“怎么突然好冷。”
  郁危没理会他,摸索了一下,摸到了身旁紧靠的神坛。神坛以石材雕成,棱角已经磨得发钝,还有几处破损,似乎是莲台。他顿了一下,手指循着石像一点点向上摸去。
  邵挽看着他动作,忽然意识到什么:“哎,你的眼睛……”
  “坏了。”郁危继续摸索神像。
  那神像虽然破旧,但仍有一丈之高,所以即便他站起来也摸不到神像的全貌。
  郁危站在神像脚边,静立片刻,随即向风雪灌进来的地方走了几步,走到庙门边,然后回过头。
  那头邵挽才迟钝地“啊”了一声,又问:“那你看不见我吗?”
  话音刚落,郁危就望了过来,快得简直不像是一个眼盲的人。对方这次精准无误地找到了他的位置,被那双又静又空的眼睛对上,邵挽竟萌生了一种真的在被打量的错觉,顿时一卡壳。
  然后他就听见郁危轻嗤一声。他似乎不想过多解释,开口时声音平淡:“我看东西不需要眼睛。”
  邵挽惊叹了一声,虽然搞不懂原理,但觉得很厉害。
  “这是什么地方?”郁危问。
  即便看不见,他也能感知到这里并不算什么合格的落脚点,四面八方都是风口,空落落的没什么摆设,唯一能挡风的只剩身前的这尊石像。
  “一座庙,好像很久没人来了。”邵挽道,“里面从前供奉的神像也很破了,都没人打理,我猜不会有人到这边,就在这里躲着。”
  “你刚刚摸石像,是怎么了吗?”
  郁危向后退了几步,一脚踩进了松软的雪里。
  他脚下没动,却慢慢抬起头来,衣领下清瘦修长的颈线渐渐绷紧,颈侧两枚痣若隐若现,在素白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没什么。”郁危轻描淡写道,“怀疑在哪见过。”
  一片黑暗的视野里终于完整地映出了那座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