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是双方态度很明显:温镇方并不希望温珏和柳华离婚。
  即使是他最疼爱的、唯一的小女儿,他仍然认为离婚给一个女人带来的伤害远远大于利好。又或者,温珏当初和柳华走到一起本就是二位老人助力的结果,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
  时渠远远听着这段对话,却好像是眼睁睁看着温珏被一道又一道的丝线缠绕,充满花香的绿影里,她被裹成了一颗厚厚的茧。
  “爸,我们俩结婚不是他单方面付出。是,他帮了咱们家很多,可你和妈不也帮了他?这么多年,钱、名、利,你哪样没送过他?再说我在家里也不是闲着。他的错误,对我来说就是不可原谅,我不欠他的。”
  “我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温珏微微提高声音,这段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时渠耳朵里。
  眼前的茧就这样被她刺破了,坍塌为一地树荫。
  四月的风吹来,扬起她的长发,就像茧丝剥落后,蝴蝶张开轻盈而绚烂的翅膀。
  “咚、咚、咚。”
  时渠抚上自己的胸腔,向下的视线告诉她,这不是自己的心跳,是柳依依拍皮球的声音。小家伙帅气收球,骄傲地抬头与她对视:
  “我厉害吧?”
  时渠由衷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不跟爸爸生活在一起的小朋友,也可以很厉害的。
  这次探视过后,时渠也算是在温镇方和原莱面前混了个脸熟,有时候温珏太忙,她就会去疗养院帮她送点东西,再和二老说说话。反正她一天天的也挺闲。
  疗养院里柳依依的相册被翻腻了,温珏从报社打电话回来,请时渠帮忙整理几本新的送过去。
  打开书房的大柜子,专用来放相册的四个隔层被塞得满满当当。柳依依从出生到现在每一年拍的照片都被整整齐齐地按时间顺序贴在册子里。时渠一本本翻过,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开始,是温珏的。
  1989、1990……2015。诶?少了1991到1995年的,大概是被拿到疗养院去了吧。
  轻车熟路地拐进那座槐树后的院子,时渠将相册递到原莱手里:
  “原阿姨,这是依依更小时候的样子,温姐姐小时候和依依像不像?”
  “像啊,可像了。”原莱笑着从床头柜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册子,“你看看,小珏三四岁的时候,和依依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时渠接过来,摸到册子已经松散的装订线,翻到封面一看,果然:温珏-1991-1995。
  被捏得有些发软的册子再度被翻开,温珏的2到4岁出现在时渠眼前。
  确实和柳依依很像,但气质却有大不同:依依小朋友是个小大人,看着乖巧温顺,但上扬的眼尾和弯弯的唇角暴露了她的古灵精怪。
  温珏则完全是个疯狂的乐子人,时刻在大笑,拍照的姿势千奇百怪,甚至有好几张都只拍到虚影。
  “姐姐小时候,一定过得很快乐吧?”时渠戳了戳2岁温珏的圆脸蛋子,心情被照片里快乐的女孩所感染。
  “是啊,她来的正是时候,我和她爸都正值壮年,三十多快四十岁,事业稳定,有了点积蓄和见识。我们那个时候,真是把所有能给她的都给了她。可惜啊,依依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小小年纪,老神在在的,看得我都心肝儿疼。”
  “你心疼有个什么用?”温镇方坐在窗边喝茶,热气铺上他的老花镜,他摘下来,用手帕揉了揉眼睛,“心疼心疼你闺女,家里没个顶事儿的男人,你以为她的日子好过么?依依成天小大人似的,就是操心着她妈嘛。”
  “说的什么屁话!”原老太太狠狠剜了温老头子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惦记着柳华那个臭小子!你是这些年给他送钱送出感情来了?还是你嫌你那娇生惯养的闺女给他洗衣做饭是亏待他了?一天天的,就奔着撮合人结婚去了。”
  骂完人,出了气,原女士还不忘回过身来拉着时渠的手安抚她:
  “小渠啊,你别担心。我们小珏她能顶事的。她要是顶不了事,我和她爸当年就不可能再见到她。”
  一想起那提心吊胆的一年,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忍不住垂泪:
  “我们家小珏,一直就是个坚强的孩子。她喜欢大笑,哭得时候也很大声,小时候经常吵得我睡不了觉。可是哭过以后,她会自己站起来的。”
  原莱抚摸着相册里温珏的笑脸,被泪水浸湿的脸上漾出了笑纹。
  “就像我一样。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吃过苦头的。”
  时渠第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观察原莱。关于这位母亲,时渠从前只知道她身体不好,年轻的时候是记者。
  她不像周蕊的母亲,一开场就无辜惨死在凶徒制造的车祸里,成为整个故事的开端被人反复提及;
  她也不像李周的母亲,是专案组后勤一般的存在,有一手好厨艺,所有人都亲切地喊一声周姨;
  她更不像阳和的母亲,独自抚养出一位优秀的警察,每一场母子情深的戏都在向观众宣告着她的伟大。
  她只是怪物与神云集的剧里最普通的一位母亲,全程都只在背景板里出现,成为温珏留在落海放弃北京、搁置理想选择柳华的推手,之一。
  可是此时,属于原莱的面目从模糊变得清晰。她生产时引发的旧伤,这个曾被一笔带过的情节,是如今唯一能窥探她辉煌过去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