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岳慎不许他再吃东西,还请前台帮忙送点健胃消食片。
  他有点失落,只好喝剩下的罐装酒。才喝了两口,都没等到健胃消食片送来,他就猛地起身冲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岳慎下意识地起身,想想又坐了回去。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走,叫人倍感煎熬。直到抽水声响起,夏宁自己走出来,红着眼睛,脸上湿淋淋的。
  “陪我喝酒。”他坐回来说。
  岳慎就开了罐酒跟他喝。
  这个人实在很懂得该在何时保持沉默。夏宁想。如果岳慎敢假装理解他,说些虚伪的安慰的话,他立刻就会烦得大骂给我滚出去。
  可是房间里的空气很安静,并没有人惹他生气。他在这样和平的对饮中逐渐思绪游离。
  他想起自己领到骨灰的那天,也是肚子特别的饿,走进路边的拉面馆里,点了一大碗加麻加辣的牛肉面,还没吃几口呢,手机就响了。
  饭点面馆里人坐得很满,声音很乱,他不得不出去接。
  那是一通催债的电话。夏平安从没让他应酬过生意,他不晓得原来经商的老板是如此凶神恶煞,威胁带恐吓地从头到尾把他骂了一通。
  欠钱不还本就理亏,他被骂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低声下气地赔不是,连连保证会还钱。不到十分钟,挂断电话时后背都湿了,疲惫得像跑了一场马拉松。
  再回到面馆,他的座位已经被新进来的客人占住。他的面也被收走了。用餐高峰期翻台如流水,阿姨收碗的速度实在令人佩服。
  可是他还饿着呢。
  他还要吃面的。
  “为什么要把我的面收走呢?我还没吃饱呢。”
  坐在一地空酒罐里,夏宁潸然掉下泪来,有些神神叨叨地念着,“我还要继续吃的……”
  岳慎不懂。没有人懂。他有多饿啊,还得抱着那死沉死沉的骨灰盒走回家。
  “我不想去国外了,我要留下还钱。”
  他自顾自地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律师说有方法躲掉,可以不还。我一定要还。那些老板,员工……夏平安欠了人家的,以为死了就行了吗?等我也死了,以后还是会见面的。等我下去再见到他,我要让他知道他是个混蛋!窝囊废!连我都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却吓得去死了,是不是很好笑啊?我要让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
  他蓦地抬头看向岳慎,眼神利得像把刀,厌恶和怨毒都暴露无遗,“还有你!”
  “你跟我分手,王八蛋,你敢甩我……我恨你!我真的恨死你们了!我只有当你也死了,这样才会让我心里好受一点!”
  强烈的悲伤让人反胃至极,他来不及转头,哇地一声又吐了,吐到地板上的瓶瓶罐罐间。画面着实难看。
  岳慎原本安静地听着,怕他脸朝下扎进去,才伸手拉他换个地方。
  他手脚发软,倒也不反抗,被抱到床上,很配合地漱完口又擦了脸。
  “现在有没有哪里痛呢?”岳慎坐在床边,摸了摸他发烫的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宁说没有,歪头把脸蹭进他掌心里,目光灼亮地看着他许久,嘴巴一扁,又公正地怜惜起来,“你也挺无辜的。”
  岳慎低声道,“我哪里无辜?”
  如果真的无辜,他的掌纹不会被这样烫人的泪水填满。
  夏宁依恋地看着他,又蹭了一下,小声地说,“你不要怪我。因为……我只有你可以恨了。”
  和失去父亲相比,分手真的只能算是件很小的事。
  悲剧接踵而来,他把年少时一次失恋的伤痛放大了,搅混进去,似乎有了寄托情感的对象——即使那情感是憎恨。
  可其实他自己心里很清楚,他的家破人亡跟岳慎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能因为人家和他分了手,就连同后边的悲剧也都算人家的错呢。
  那么还是他错了吧?
  他自以为心里装着那幼稚的爱情和不切实际的梦想,就算是有情有义。其实他既不关心爸爸,也不关心男朋友。他只在乎自己。
  结果为了让他实现梦想,岳慎自愿退出他的人生,爸爸铤而走险被骗光家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难道不是他的错吗?
  他再也不想唱歌了。
  夏宁伤心地说,“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对不对。”
  他一定是个差劲的儿子,也是个差劲的男朋友。所以唯二爱着的人都选择丢下他。
  “你很好。”岳慎低下头,用额头抵了他一下,仿佛这样就能把意念直接传输进去,“你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
  他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不是你的错,宁宁。不怪你。”
  真的吗?夏宁委屈地想,那该怪谁呢。
  时至今日,他都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想“为什么”。
  就像幸福的时候他从不会想“为什么这么好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痛苦时最好也不要想“为什么倒霉的偏偏是我”。
  它就是发生了。命运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人能做什么呢?只有接受而已。
  拼命建造起来的一切,有可能下一秒就会被命运的洪流轻易冲垮。再痛苦一遍,再接受一遍,再重建,再被冲垮。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就从来没想过去死吗?不可能的。夏平安跳河的时候他就想过。跳河很牛吗?他也敢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