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佑麟朝他一步步逼近,开阔的肩膀几乎能把他死死禁锢在廊下的墙角。走廊边的壁灯打在面前的人背上,在他眼前投下厚重的阴影,再看不见一点光。
  走到这样近的距离,沈佑麟终于发现,他的二哥好像生病了。
  他有点站不稳,呼出的气息也是滚烫的。
  原来他是带病强撑着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的。
  这样一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咄咄逼人了?
  经过大哥善意的提醒,他原本是想追出来继续谴责他用高仿的玩意糊弄自己,甚至在生日宴会上不给他面子,掉头就走的恶劣行径的,却忽而产生一瞬的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这样的想法在他看向沈陌遥的双眼时彻底消失了。
  他的眼瞳颜色格外黑,平日里点点碎光映上去,眸光流连间便是潋滟的美,但在暗淡无光的地方却显得格外清冷,如同能看透人心的黑洞,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单凭一个眼神都能看得人心里发怵。
  比如现在这样。
  即使已经被逼到墙角,他的二哥却仍在用这样平静中带着些许失望的眼神盯着他,眼底蕴着秋夜冷冷的雨雾。
  好像一种寂静无声的问责——
  别再无理取闹。
  沈佑麟望着那双眼睛,心中一阵莫名的心虚,才熄灭不久的怒火顿时死灰复燃。
  “你凭什么还敢瞪我?!”
  他不再犹豫,抬手冲着沈陌遥的肩膀狠狠一推,他发着烧,四肢绵软没有力气抵御,重重摔在墙上。
  像是没有想到沈佑麟又突然对自己动粗,脊背撞上墙壁的时候,沈陌遥的眼瞳颤了颤,先是出现几分错愕,很快又变成一种受伤般的茫然,头也逐渐低垂下去。
  沈陌遥的视线开始涣散。
  眩晕感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窒息席卷了他,心跳的越来越快而不规律,他倚在墙角,扬起脖子下意识想汲取氧气,却被沈佑麟粗重的鼻息包裹,克制不住地咳喘了起来,喉咙痉挛着开始紧缩,胸腔里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哮鸣。
  他的身体彻底软下来,冷汗从凌乱的发尾往下淌,沈佑麟却不肯就此放过他,伸出一只大手从肩膀下面把他架了起来,粗鲁地逼迫他站着,自上而下俯视他。
  “哥哥……”大脑响起阵阵轰鸣,耳鸣声迭起之中,沈陌遥耳边传来一句低低的呼唤。
  他被这声称得上轻柔的哥喊得有点神思恍惚,小时候白白胖胖追着自己喊哥哥的小孩子浮现在眼前,他竭力压下喉间此起彼伏的咳意,在愈演愈烈的眩晕中努力想听清弟弟的话。
  然而紧接着,一句恶魔般的低语打碎了他的所有美好幻想,也一同击溃了他残存的,紧绷的神经。
  “有的时候我真希望,十四年前死的人是你。”
  廊外雨声淅沥,一滴冷汗顺着眉骨划过眼尾,顺着下巴落到地上,泪珠似的混进地面堆积的雨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沈陌遥不再有力气呼吸,眼前蓦地黑下去。
  ·
  沈佑麟在一众名流公子小姐的簇拥下喝闷酒。
  十分钟前,他说出那句话之后,没再看摇摇欲坠,甚至显得失魂落魄的沈陌遥,径直扭头走回了宴会厅。
  但沈陌遥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是不是说的有些太过分了?
  现在外面挺冷的,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衣,还生着病,准确的说应该是发着烧。
  好像……他的二哥不太能发烧。
  他有这样的记忆。
  那应该是他四五岁的某一天,他缠着因为低烧没去上学的沈陌遥在家玩游戏,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生病对沈陌遥来说是需要格外小心的事,眼巴巴粘在他身边求他教自己玩平衡车,他哥心软,拗不过他,换了身衣服就陪着他去了院子里。
  那天他总算在沈陌遥无微不至的守护下学会了心心念念的平衡车,每当他站在车上开始歪歪扭扭要摔下去的时候,沈陌遥总会及时出现把他稳稳抱住,轻柔放到草坪上。他一直玩到傍晚仍有些意犹未尽,沈陌遥当晚却发起高烧,呕吐不止甚至出现惊厥,被抱上车紧急送去医院治疗了好几天。
  在那之后父母也严肃提醒了他关于沈陌遥身体不太好的事,指责他不要撒不该撒的娇,但他年纪太小,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愧疚,沈陌遥却在回家以后用贴着胶布的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和他说没关系,以后有什么想玩的不用不好意思提,哥哥照样会陪你玩。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个特别特别好的哥哥。
  至少在小时候,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他6岁,也就是沈陌遥10岁那年——
  他最爱的哥哥,害死了他最爱的姐姐。
  自那以后,母亲精神失常,父亲郁郁寡欢,沈陌遥变得沉默寡言,自己也开始怨恨他。
  这份怨恨是从发现他开始没完没了地欺负那时被带回家中,擅长宽慰父母,能力出众的大哥沈凌夏后逐渐加深的,直到现在,他已经看到二哥的那张脸就厌烦。
  沈陌遥才是那个犯下滔天大错的罪人。
  所以他怎么敢用那种态度和自己说话?
  要不是他那个样子,自己也不会对他发那么大的火。
  所以他刚刚那句话一点也不过分。
  不过都已经这样了,如果这么对他放任不管,让他又有喘息之后继续作妖的机会,可就真的太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