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抑或者,两人完美融合,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姜暖越想越觉得怕怕的,刚回过神,那只藕白色的丸子就扑通一声落在了她盘子里。
  秦王的筷子在她盘里点了点,姜暖连忙谢恩,捧着盘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确实爱吃藕制物,似乎原主也一样,这是她目前找到的她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没想到他竟关注到了这点。
  姜暖心里突然暖了起来,眉眼间不经意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温柔与缱绻,身体也不由自主往秦王身边倾靠,像只快乐又雀跃的小鸟。
  而这一切,都被对面的成蟜收在眼底。
  他神色复杂地盯了一瞬,就垂下眼睫,遮住眼中无端漫起的一片阴翳,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慢条斯理吃起来。
  他们几乎无声地吃了一刻钟,其间仅有的交谈便是关于郑国渠的。
  秦王与成蟜都坚持要修渠,但宗室那边认为郑国作为韩国安插已久的奸细,一开始就动机不纯,日后更不会诚心归顺,坚决反对他继续修渠。
  此事便是秦王与宗室之间唯一的分歧,近来令他烦恼不已。
  每当这时,他就忍不住感慨,相邦虽然可恨,但在谋事方面还是很有眼光和远见的,他也坚持认为渠必须修,而且还要全面细致地修。
  如此一来,自己便被架到了一个尴尬的处境。如果鼎力支持相邦,那便是打宗室的脸,让无比期盼、支持他亲政的叔叔大伯们心寒;可如果不修渠,那么日后开战后的粮食供应便无法充足,存在很大的变数。
  他从不做不确定的事,因此渠是必须要修的。
  不过如今,成蟜站了出来,为他与宗室周旋,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毕竟他也是宗室中重要人物,虽然年轻,却是先王之子,又与驷车庶长(宗室族长)关系亲密,话语权还是很足的。
  况且他与秦王先前由于各种原因,有过王位上的争夺,如此他都能站出来支持秦王,想必修渠确实很重要。宗室中有人开始松动,认为修渠似乎是对的,他们得有点远见,不能盲目反对。
  姜暖侧耳听着,嘴里嚼着莲藕丸子,趁他们交谈,探出筷子尖为自己夹了几块“龙肉”,若无其事堆在盘子里,时不时咬一口,表现出时刻在做着什么的样子。
  别说还挺好吃。父亲还真有一手。
  “郑国渠还是要修的,说不定可以福泽千秋万代呢。”她忍不住插嘴道。
  “郑国渠?”秦王侧过脸看她,眼神疑惑。
  完了,姜暖心里一惊,暗骂自己嘴巴没把门的。
  斜对面,成蟜深邃地瞥了她一眼。
  然而秦王唇角,却淡淡地漾开笑纹:“你倒挺会起名。这个名字不错,若是日后修成,便叫’郑国渠‘吧。”
  姜暖连忙埋下头,有种愧不敢当之感。
  又过了一刻钟,成蟜终于告辞离开,并无半点拖延时间打断她计划的意思。
  其实她来章台宫统共才半个小时,可她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小半天。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吧。你来找寡人,到底所为何事?”
  秦王抖了抖长袖,从案边站起,负手立在一旁,目光自上俯下,将她笼罩。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如山如岳,即便什么也不做,也给人极强的压迫感。更别提他还有一双幽深锐利的长眸,淡淡扫来一眼,便能将人的心思猜出个**成。
  姜暖睫毛簌簌,也如风中杨柳般站了起来。这倒不是装的,是真的跪久了腿麻了。
  “王上,妾是来认罪的。”她垂下脑袋,诚恳又绵软地说道。
  良久的沉默。
  她略感不安,抬起眼眸,与他投来的注视直直撞上。
  话既已说出来,便无法再打退堂鼓了。她努力梗着脖子,和他对视。
  “何罪?”他终于开了口,嗓音辨不出情绪,眸光始终覆在她脸上,渐渐的变得沉重冷凝。
  姜暖扑通一声跪下,认罪姿态无比虔诚。
  “妾并不是芈蓉。”她盯着秦王露出袍底的靴尖,“妾的本名叫芈莲,莲花的莲;妾的父亲也不是昭平君,而是楚国公子熊考。这事华阳太后并不知情,都是昭平君与楚王私底下谋划的。”
  她一口气说道,停顿了良久才敢抬起面容,望向他的脸。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能看出震惊的底色,但奇迹般地就是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她有点害怕他这个样子,情愿他吼她,拿手捏她下巴,也不愿他以这种暗流涌动的眼神审视她、解剖她,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她每寸肌理下游走。
  他并不出言,姜暖越发不安,脑子开始混乱起来,她咬了咬唇,开口道:
  “王上,妾因为失去记忆,也是刚刚得知的这件事。先前为何一直隐瞒,妾真的记不住了,但这次妾一问明白缘由,便立刻来向王上坦白。请王上明鉴。”
  她说得很诚恳,足以令人任何人动容,然而他仍没有太多的情绪涌动,慢慢朝她踱来,在她面前立住,玄色袍服的一角轻轻擦过她面颊,令她感到一阵苍冷的肃然。
  “芈蓉,”他顿了顿,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升起一抹猜疑的神色,“你今日来向寡人坦白,到底是因为不想隐瞒,还是隐瞒不了了?”
  姜暖背上一寒,准备了很久的关于父亲身份的说辞,一个字也没能得到机会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