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听起来很地狱啊。你不会是记恨我吧?”左晓川半开玩笑道。
  “不是,”季寒瑞垂下眼睫,“我应该是羡慕你,特别特别羡慕……以至于我在高中遇到你后,思考了很久姻缘线为什么再次应验。究竟是因为我向往你站立的阳光世界,还是向往站在阳光里的你?”
  季寒瑞在乡下待到七岁生日过完,季东才终于出现,把他带离y市北上,从此以后季寒瑞与柴道煌断了联系。
  法院判定季东才能为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和教育,但这只是客观的经济条件,主观上,季东才并不怎么对他上心。
  季东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再婚,但风流是一点儿没缺,季寒瑞厌倦时不时看到他和不同的女人出现在一起。
  神话传说太过天真,哪有什么红线一牵命定三生,现实生活中能坚持三天都算珍贵。
  随着季寒瑞长大,他逐渐学会叛逆,总是以消极抵抗的方式和季东才对着干,学习成绩从未好过,父子之间几乎见面就有摩擦。再往后季东才就当看不见他这个儿子了。
  季东才在商圈往来的人多,有时难免会有些风言风语传进季寒瑞的耳朵,那些人说季寒瑞越长大越和柴欣相像,季东才一看见他就能想到前妻,肯定心里犯堵,自然不会对这个儿子多喜爱。
  长相也是我的问题吗,季寒瑞有时对着镜子想。镜中的少年仿佛天生缺乏情绪,面色寡淡,嘴唇薄削,眼睛形状也修长,细碎的刘海遮住眉毛,显得有点阴郁。
  他其实不太记得柴欣的样貌,难道她也是这样一副刻薄面相吗?
  季东才在商圈鏖战多年,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在起始的y市站稳了根脚,这年季寒瑞十七岁刚从初中毕业——他入小学的时间还是被父母离婚的事情耽搁了。
  他对课程内的学习简直没有丝毫兴趣,从早上睁眼学到晚上闭眼,一天学习时间超过十三个小时的高中生活对他来说太过痛苦,在他看来这只是压榨他自由绘画的时间。
  他初二的时候结识了那个开画室的艺术生,那时对方也刚中专毕业,却有能力经营出一间画室,虽说规模不大,但对于一个二十岁不到、普通家庭走出来的青年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成就了。
  季寒瑞那时就明白一个道,学历并不是评判一个人能力大小的唯一标准。
  那么他能够像那个艺术生一样吗?脱开大众普遍认同的人生轨迹——你就应该不停地学呀学,刻苦地学,拼命地学,不断不断拿更高的学历然后当一个高级社畜——脱离这个,去自己喜欢的领域慢慢耕耘。
  于是十三四岁的他为自己规划了一条道路,去上中专,获得更多闲暇时间磨炼自己的画技,然后再长大一点,或许就能靠这项技能赚钱,不需要从季东才那里拿生活费,从而远离父亲了。
  然而季东才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父子两人一个不过问,一个懒得说,造成的结果往往是季东才从来不经季寒瑞同意独断地安排他的道路。
  离后独立创业的柴欣十几年来风生水起,季东才有个项目必须要找她合作,又恰逢成绩稀烂的季寒瑞刚从外地回来升学不易这个时间点,精于人情世故的商人马上把儿子升学的事情当成了一个台阶,以此为由联系了前妻,谈项目,顺便把儿子走关系塞进y市一中,五六年前搬进城区教书的柴道煌就是那个“关系”。
  “他们两个,大概也只有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才想起来我。”季寒瑞嘲弄道。
  “其实……”左晓川斟酌着,伸出一只手慢慢扣住季寒瑞的五指,“这话我说起来总归缺些立场,但你要来听听我身为一个旁观者的看法吗?……如果只看这件事的话,我觉得你父母之间也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生意上的事情如果利益足够,私人关系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但他们还是用了这样的借口,这更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嗯,一些体面。”
  左晓川费力解释着他的想法,然后被季寒瑞拉进怀里抱住:“好了,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了,我也没有很难过。”
  季寒瑞微弯了点腰,把下巴搁在左晓川肩头:“他们是太相似的人,都是爱比事业淡薄,对彼此对我都一样。清楚这一点就会好受很多。”
  和左晓川时隔十多年的再度相遇,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一边是因着柴欣的联络,季寒瑞重新回到唯一爱护他的外公关照之下;一边是因着多年邻里的照拂,左晓川的名字写进三十一班花名册——种种机缘巧合最终促成楼梯间那个逞强搬书的少年迷茫回头,四目相对间史诗级尴尬的相遇因此写就。
  柴道煌说这才是真正的月老神通,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十几年的时光几乎能将一个人改头换面,更何况是一天一变样的少年人。季寒瑞怀着郁闷的心情登上y市一中勤学楼台阶时根本想不到他脚腕上神隐多年的姻缘线会突然显现,更料不到他会在下一个转角试图踢走挡路的红线时会天降一副眼镜正好落在他的脚尖。
  初见分外尴尬。
  季寒瑞把那个活泼少年的眼镜捡还回去的时候并没有认出来他就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糖豆,直到在办公室和多年不见的外公叙过旧,他才搞明白状况。
  对方或许是受了一些他的干扰,身为普通人却有看见姻缘线的能力——这是他根据左晓川的反应猜出来的。心思单纯直率的少年根本不会藏事,所思所想全都写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