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老大凑近了听,江无漾过了很久很久,才哑着声音轻喊了一声:“…依山。”
  在手术更衣室脱掉帽子手套,江无漾坐在中间的长木凳上,手肘搭在大腿上,指尖自然垂落,后知后觉地发颤。
  一闭眼就看见刚刚躺在手术台上,双眼紧闭口戴呼吸面罩的白依山。
  白依山消失了六年,卧底行动始于六年前,他连家人都不肯通知。
  一阵悠长尖锐的耳鸣,他听见很长的“嘟——”,听见心跳仪宣告心跳停滞的声音,他的心跳也跟着停止跳动。
  江无漾十指交叠,轻轻叩在额头眼睛处,颤着长舒一口气。
  手术更衣室门被推开,老大探头:“无漾,他们把白依山送去特殊病房了,还要观察一阵子,目前稳定。”
  江无漾点头。
  “你不去看吗?”
  “他醒了吗?”
  “还没有。”
  江无漾吐了个“好”字,起身拖着腿出门,又突然停住,说:“等他醒了,别和他说他的腿是仿造的,告诉他腿保住了就好。”
  林曾天挑起一边眉毛:“轮不到我和他说。”
  白依山的病情告知书是他看着医生写的,有救生气垫缓冲,就算直直拍下来,也不会伤得这么重,白依山身上的骨折全是人为的。
  他还记得医生眉头蹙得很紧,感叹道:“伤得这么重,他还能拖着身体跑出来,意志力不一般。”
  指甲没入掌心的刺痛袭来,江无漾回神,站在玻璃前,看着床上躺着的那抹白。
  “通知家属了吗?”医生问护士。
  护士面露难色,“他的父母在十几年前就已经……”
  “我是家属。”江无漾说。
  医生一脸狐疑,“关系?”
  “…兄弟。”
  老大走了过来,揽住江无漾的肩,对医生说:“他是,白依山是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他拉扯大的。”
  医生脸色空白一阵,转而愠怒:“术前怎么不说?医生不能给亲人做手术这是原则问题,万一出差池,你知道什么后果吗?”
  江无漾没接话。
  老大打圆场:“这不好好的,没事呢,我骂骂他啊,你别生气。”
  “林曾天,那叠纸你给他看了吗?”医生气消了消问。
  林曾天一听,挤眉弄眼地要医生闭嘴。
  “什么纸。”江无漾问。
  “遗书。”
  林曾天后知后觉要捂住医生的嘴,没来得及,那两个字已经蹦了出来。
  “你也看过内容,你觉得适合现在交给他看吗?”
  “你可以给他打预防针,不该剥夺他看与不看的决定权。”医生说完,拍了拍江无漾的肩膀走了。
  “我看,你拿来。”江无漾说。
  林曾天劝了几回劝不住,将一叠纸递到江无漾手里。
  纸的大小不一,被尽量折成一样的形状,统一在右下角,都写上了“to 哥”。
  每张纸翻开,第一行都写着“遗书”两个字,往后的内容有长有短,明明是遗书,内容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日记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
  -这里很暗,不给开灯。
  -没有太阳,植物都养在室内,长不大,也不好吃。
  -水都是冷的,我很常感冒。
  -虎口皮肤皲裂了,有药膏还好。
  ……
  江无漾一张一张仔仔细细看下来,直到最后一张纸。
  和前面的都不一样,最后一张字迹潦草,写得十分匆忙,前面洋洋洒洒写下一堆白依山掌握到的信息,到最后几段行文逻辑都混乱了起来。
  -太暗了,他们不让开灯,外面总是暗的,他们总是进我房间,你总责备我大白天开灯,我知道错了,我听你的,哥,救我
  -我想吃你做的饭,我总是饿肚子,只有你不会让我饿肚子,他们总是威胁我,一群恶心的东西
  -做错事总会被泼冷水,衣服粘在身上很难受,他们就让我把衣服脱掉,笑得一脸恶心
  -逼着我杀人,逼着我吃——
  -一群魔鬼,我没想杀人的,他们让我划伤他们的腺体,结果抓着我的手,将他们的腺体挖了下来
  -我也脏了
  -哥
  -我好想你
  纸张上蹭满了血迹,很多字都被血迹遮得看不清了。
  江无漾每看一行字,总得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读。
  怪不得他找了六年都没找到。
  “我们比对了字迹,每张纸上面的…‘哥’‘遗书’这几个字都是今天新添的,最后一张也是新的,应该是白依山逃出来之后才写的,之前应该就只是当作日记写。”林曾天说。
  江无漾还透过玻璃窗往里望,落在白依山的腿上。
  白依山小时候怕生,亲眼目睹父母死在眼前对他冲击很大,见人就躲他身后,只有他们两人在的时候,白依山很喜欢拉着他到处跑,跑到树底乘凉,收集清晨叶尖悬挂的露水,采撷鲜花,捡捡奇形怪状的小石头。
  江无漾总是跟在白依山身后,厉声让他跑慢点,或者在白依山要摔倒的时候,拽着他的领子一把提起来。
  “还乱跑不,腿摔断了看你怎么跑。”江无漾沉声。
  白依山吐了吐舌头,小声地说对不起,把刚刚捡到的一朵漂亮油桐花塞进江无漾手里说:“哥,给你。”
  但江无漾口袋早就塞满了白依山捡的鲜花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