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兴致勃勃。
  “你真的失忆了?”越停突然问。
  “是啊,怎么了?”
  “没有。”
  他抿了抿唇。
  单单只是靠他口述税法的措施,就能立刻知道该法实施的困难和症结所在,他对眼前这个人有了新的认知。
  他也再次知道了自己的见识是多么得浅薄。
  倘若上一次在太子府里,裴厌辞与他的一番对话,让他更加了解自己——享受着世家给予的身份和照顾,又极力地想要摆脱世家施加给他的压力和束缚,这回,裴厌辞与他的一番对话,让他了解到自己与他的差距——自负世家出身的人,学识、眼界、大局观、甚至人性身份的把控,都比不上一个仆役。
  他开始从心底里佩服起这个人。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们要想的事情。”他正要说话,就听裴厌辞话锋一转,悠然开口。
  “百姓的苦,咱们受不着,何苦想那么多呢。”
  他更关心的,是太子和世家支持的新举措。
  他们会提出解决的办法么?
  第49章 画失
  “裴兄何出此言。”才刚佩服起这人, 越停又为他仿佛旁观者般的漠然所皱眉,烦躁地捋着下巴的一小撮小山羊胡,“你有入世之才, 就应该将济世苍生为己任, 何故说出这种心性凉薄之语?”
  “你渴望出世,梅妻鹤子, 又何必去关心劳苦百姓的死活呢。”裴厌辞笑道, “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 死一个人, 与死上万个人, 有何分别?”
  “你竟是这种人!”越停想起第一次见到失忆的他的时候。
  对啊, 他这种人, 本来就是这样的, 又不是才知道。
  裴厌辞从未遮掩过自己对权力的野心, 当其他人阻碍他的路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除掉他的。
  他心里不舒服, 起了疙瘩, “那殿下是如何想的?”
  裴厌辞就算不择手段往上爬,那也绕不开殿下, 殿下贤明仁德, 从他力行要改革税法一事可见一斑。
  有殿下牵制着, 这人再怎么样都翻不出浪来。
  “不知,他让我去与王家接洽,你晓得琅琊王家么?”
  听到这个, 越停面上止不住露出不屑之色,“靠女人联姻发家的软骨头,他们家的男人竟也有脸以此为荣。”
  “哦?”裴厌辞有些意外。
  “这一辈的长房嫡孙, 听说三年前开始带发修行,吃斋念佛了。”越停回忆着,语气不禁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估计是在脂粉堆里长大的,对女人不胜其烦,也有可能不屑于这种壮大家族的方式,已经对世俗厌烦了。不得不说,王家小辈里,甚至是我们世家这一代,最出众的人就是他,曾经不凭借任何家族外力,隐姓埋名参加科考,成了那年的新科状元。如今这样,只能说都是王家的报应。”
  “王灵澈么?”
  “你认识?”
  “太子舍人。”
  “难怪了。”越停摇头,“世家自诩清流,是他们会做的官。”
  何谓清流世家?步入仕途之后,家族子弟若是担任权力大的要职,会被其他世家耻笑贪慕权势,污了清贵门楣。他们更倾向于选择身份清闲尊贵,实际上完全没有多少实权的官职。
  “若比起来,你岂不更是清流世家人。”
  越停脸色微红,“莫打趣我,我不是清流,更非权贵。”
  裴厌辞笑了笑,懒得和拧巴的他继续掰扯下去。一顿饭吃完,他带着无疏打道回府。
  路上,他见无疏一脸琢磨的样子,好笑地问:“这么小就有心事了?”
  “我能有甚心事,就是你方才和越先生谈论的那些税收之策的利弊,我觉得很深奥,但又觉着有趣。”无疏一脸郑重,“我觉得越先生有失公允,总是在帮着世家说话。我亲眼瞧过我们村的人为了逃税躲到山里头取得,说明这税法已经对百姓不利了。”
  “他是世家人,就算他再怎么想否认,想摆脱,一旦触及到利益问题,他还是会为世家说话的。”裴厌辞道,“就像你,你是普通百姓,自然以百姓的角度看问题。”
  顿了一下,他道:“出身是个烙印,它不烙在我们身上,而是在心里,在思想上,体现在立场上。很多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没错,但对于别人而言,他们同样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谁呢?”
  无疏懵懂地摇摇头。
  “没有人。很多事情是根本没有对错可言的,如果硬要分出一个对错,可能只有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共同利益,勉强称之为对吧。”裴厌辞将背靠在垫子上,“所以,仅以对错看问题的话,你会迷失方向,不如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如果你能跳脱桎梏,站在大多数人的立场上看问题,为他们发声,那你就是圣人了。”
  无疏思考了一会儿,道:“对于税法,我有一点自己的见解。”
  “说来听听。”
  “既然农户得的是租金,为何朝廷不干脆直接以一定钱数为税呢?这样农户也就不用被迫从商户那里买高额的粮食和绢帛了。”
  “是啊,农户不用买了,那么等到朝廷粮仓需要粮食的时候,谁找商户买呢?”
  “可商户怎么敢卖官府高价粮食?”
  “你想低价呀?”裴厌辞道,“有可能催生出官商勾结呢。”
  无疏的脑袋丧气地耷拉了下去。
  “这个问题你可以好好想想,”他揉揉小孩脑袋上细软的头发,“但也别囿于此。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完美的政法可以规避掉所有问题,法策的好坏评判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否很好地解决当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