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石晏不说话,去抠作业本的边,折过来,又折过去,挤着捏出个角来。
  “我费那么大劲给你从火里掏出来,你就这么对自己啊?”
  石晏头低下去,好半晌才用蚊子音说:“……我怕黑。”
  “说什么呢?”对面这会有点炸毛:“叽叽咕咕的,男子汉大点声!没吃饭呐?好吧你是没吃。”
  “我怕黑,哥。”石晏抬了点声,说得慢,“我不敢去,那边路灯坏了。”
  对面没声了。半天后男人叹了口气,问他:“行了,你家住哪栋?”
  石晏跟报身份证似的,多少单元多少号,几层楼第几家,末了加一句:“门上春联掉了一半。”
  魏闻秋吓一跳:“别人问可不能这样告诉啊。”
  石晏小鸡点头,听电话里人说:“等会有人敲门,先别开,我给你打电话再开,听见没?”
  石晏又点头,发现对方看不到又连忙说:“嗯听见了。”
  觉得自己声音不够大,提了点音量又说一遍:“听见了!”
  魏闻秋在听筒那边笑了几声:“嗯,像样。”
  最后一碗虾仁馄饨配着小咸菜,穿过寒冷的空气送到了石晏家门口,魏闻秋在那头交待:“能吃就全吃了。”
  石晏这次不用下楼经过那条昏暗的小街,便吃到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连胃带手脚全都暖了起来。
  他慢慢吃掉所有的馄饨,把套了塑料袋的纸碗掀起来,用塑料小勺舀着喝掉最后一口汤。
  在这个冬天,吃饭对石晏来说,终于不再是件那么痛苦的事了。
  第3章
  石晏认识魏闻秋时还没变声,说起话孩声孩气,中间混着点天生的鼻音,腔调轻轻柔柔。
  话少,一张嘴就是句软软的“哥”。
  那会的石晏个儿也还没长起来。每天穿着件厚棉袄或充棉量很足的羽绒服,背书包来住院部找哥,书包上还挂着个小熊的扣链。
  后面天冷,石晏便戴个毛茸茸的天蓝色厚耳罩和配套的棉质口罩,整个人包得严实。
  坐电梯上下楼,跟着人排队,再跟人群的屁股后面出来。平时魏闻秋问什么他答什么,特别听话,闻秋哥叫往东他绝不往西。
  去的次数多了时间长了,护士站的姐姐们都认识他,晚上回家电梯里遇见了,姐姐们会告诉他走路靠边,小心点车。
  魏闻秋在医院住了挺长一段时间,后面石晏在得到默许后,会在周末把作业带到病房里做。
  冬季的阳光难得。暖洋洋的下午,两人一人坐一把凳子上晒太阳,中间隔着一米多。
  石晏把本子铺开在椅子上写,魏闻秋拿本书靠在椅背上看。
  看着看着魏闻秋会歪头伸手一指说:“起来,把椅子调个方向,脸背过去写,再给看近视了。你近视吗?”
  石晏把笔放书中间,摇头说“不近视”,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弯腰抱着屁股下的板凳一起转。
  魏闻秋看他挪得艰难,眉一挑:“怎么,板凳咬你了?”
  石晏又摇头:“没咬。”
  魏闻秋顿了下后哑言,不一会把头靠回椅背,望着天花板大笑。
  石晏不知道他笑什么,转了一半的身子探过去看,问:“你笑什么呀哥?”
  手还托在板凳底下舍不得放。
  闻秋哥的瞳孔其实黑得不算纯粹,更像是深琥珀的色,阳光一晒尤为明显,鼻梁高挺,下面尖尖那儿有些上翘。
  石晏看他笑,站那自己也笑,白牙一咧傻兮兮的。虽然他摸不着头脑,但闻秋哥开心他也愿意开心。
  “可怎么办啊,你可怎么办。”魏闻秋没说笑什么,只是长叹一口气,然后伸手搓了把头发,把书卡到自己脸上。
  男人很快在那本书下睡着了,手从身上滑落,顺椅子扶手边直着耷拉下来。
  石晏歪头看,笔没拿住掉到地上,“啪嗒”一声。
  他先是有点慌乱地又看了椅子上的人一眼,而后动作很小心地去拾地上的笔。
  笔离手很近,但石晏没立刻捡。
  他维持弯腰的姿势,将伸出去的手指悄悄落在男人小臂的烧伤疤痕上。
  赖巴巴的,皱得狰狞又可怖,肉从下歪歪扭扭长出新芽,红得叫他心惊肉跳。
  两人的手完全不同,石晏的手细腻、柔软,指节因瘦而微凸,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一双手。而魏闻秋的掌心有层层厚茧,粗粝磨人。
  书下的呼吸声均匀,他用指腹一点一点轻触那片疤痕,蹲那儿往上面吹气。
  魏闻秋的左手做不了精细动作,很快石晏就发现了这件事。他自然而然扛起大任,帮助魏闻秋做了很多日常的琐事,倒水、扫地,叠衣服之类,之后把水果刀也接了过去。
  他们时常分享同一个圆澄澄的大橙子,魏闻秋会在周末带他去水果店,教他怎样买不容易被坑,以及什么样的橙子才甜。
  石晏的指甲下不再起皮屑,头发也被魏闻秋剪到合适的长度,不遮眼,干净利索。
  闻秋哥不是一直在病房。有时石晏写着作业男人会出去一趟,再回来时在兜里给他揣两颗还热着的茶叶蛋,就是脸色不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石晏抬眼看,一切都照收眼底,他不问哥去了哪,只是低头把两颗蛋都仔细剥开。
  剥完翻过来检查,摘掉残存的细碎蛋壳,再用塑料袋把更漂亮完整的那颗装起来递给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