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又吸了吸鼻子,陈绵绵盯着手机屏幕拨号页上“奶奶”两个字,看了许久,最后等到手机自动熄屏,黑色的屏幕上映出城市的霓虹灯影,她才极缓、极缓地收起手机。
  她缓慢地将手机装进兜里,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天桥的另一头走。
  霓虹灯闪烁,路灯明亮,行人或挽手驻足,或行色匆匆。
  她一个人穿行在声色犬马的世界里,像一出画面繁华,声音却无的哑剧。
  步伐将要转弯,迈向天桥尽头的楼梯时,手机在外套包里震动起来。
  陈绵绵一顿,摸出手机来看。
  那个时候,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称,还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只是略带诧异和欣喜,甚至有些天真执妄地相信,原来想念有声音。
  原来隔着遥遥山水的两个人,心灵也是相通的。
  她这样想。
  因为她欣喜,因为她抱有期待,所以接通电话后,听到对面并不属于奶奶的声音,听到慌乱嘈杂的背景音时,巨大的梦碎得更加清晰和具体。
  仿佛她一个人站在巨大的舞台上,头顶水晶灯顷刻之间分崩离析,碎片一点一点扎进她身体里。
  隔壁家婶婶的声音忽远忽近,明明只是隔着一个听筒,声音却变得像蒙在一层鼓面里那样,难以听清。
  近半分钟的沉默和怔愣后,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重复问道,“什么?”
  向来精明干练的婶婶难得沉默地叹了口气,轻声重复道,“绵绵……”
  “奶奶走了。”
  后续她再讲说奶奶走时其实很安详,躺在床上,没有病痛,也没有折磨;讲说奶奶给她留的东西都放在衣柜里的抽屉里,存折密码她应该都知道;还沉默良久,讲说,人到了年纪,死亡是必经的路,也是每个人的终点,劝她不要太伤心,要节哀。
  陈绵绵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她很难描述那一刻的状态,你要说活着吗?是的。在听吗?是的。
  她可以清晰地听见对面的每一句话,听见天桥下汽车的鸣笛声,甚至听见远处烟火绽放和人们的欢呼声,但这些通通都没有进入大脑。
  沉默地漂浮在耳边。
  像流动的水,像风。
  那些热闹的声响只是经过她。
  她呼吸急促,指尖颤抖着点下交通软件,查看最近的航班和高铁。
  指尖颤抖得太厉害,屡屡错点,层出不穷的页面频繁闪烁,急促快速地摁下关闭键之后,终于刷新了当前的信息。
  轨道交通买不到票,航班价格太贵,可以负担的最近一班在后天凌晨。
  可是那太晚了。
  陈绵绵疯狂地打开自己手机上的所有软件,把所有零碎的钱都凑在一起,微信、支付宝、银行卡,所有所有的积蓄,提现的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许许多多的小笔金额全都到了卡里。
  可是还是没有用。
  手机页面上显示出余额不足,付款失败的提示。
  陈绵绵跟看不到一样,屏住呼吸,指尖疯狂地下落。
  总有一班明天能买到的。
  总有空位的。
  怎么没有呢?
  许是页面太多,许是操作太频繁,两分钟后,手机终于卡顿,任她反复点击,再也无法反应。
  巨大的“支付失败”卡死在屏幕上,像是一道死刑的宣判。
  陈绵绵终于泄力,兀自无力地蹲下,将脸埋在膝盖与臂弯之间,鼻尖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近乎麻木的痛。
  电话对面的婶婶还在讲说,让她不要担心,好好读书,奶奶的事她来负责,抽空回来就好。
  说她很能干的,是奶奶的骄傲,奶奶也不希望看到她伤心。
  而陈绵绵只是蹲在天桥一角,背后靠着冰冷坚硬的栏杆,感受着异乡冬天的狂风吹过她身边,几乎要把人吹散。
  真冷啊。
  南城。
  她这样想。
  不知过了多久,手脚都麻木冰冷,来往的路人时不时向她投去探究而怪异的目光,窃窃私语几句后,快速经过她身边。
  像在躲避什么不愿摊上的麻烦事。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黑屏躺在地上。
  和奶奶唯一的那一点联系也断了。
  偌大的城市,好像只有她是孤身一人。
  陈绵绵眼前是一片黑,像鸵鸟一样,埋在自己为自己塑造的黑暗里,企图从狭小的空间里,获取那么一点微弱到可笑的安全感。
  冰冷而麻木。
  时间在流逝。
  周遭声音渐小,像是人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家。
  冬夜寒风冷冽,只有她没有归宿。
  倏然,身前传来一阵窸窣的响。
  像是有人在她身前停下了脚步。
  那点声响把她从游离的思绪中拉回来,但陈绵绵依旧埋着头,迟钝而缓慢地顿了顿。
  空气寂静两秒后,窸窣的声音又传来了。
  很近。
  仿佛就响在耳边。
  很短的动作后,脚步声复又响起,一步一步,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陈绵绵此刻人还钝着,但暴风雨般的情绪过后,已经平静了不少。
  良久之后,她缓慢地抬起头。
  地上躺着她的手机,已经黑了屏,规规矩矩地放在身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包纸巾。
  规整的,带着印花的,方方正正的,一包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