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抹,那纸鹤便振翅飞起,身上燃起细小的火焰,很快融化成烟雾,消失不见了。
  房间陷入沉寂,危雁迟闭目,身体越来越烫,似乎有极高温度的火焰从骨头缝里炙烤着他,浑身钻心地疼。
  “炽潮”是危雁迟从小就有的病,每隔一段时间就发作一次。
  小时候烧得没这么厉害,娘还挺高兴,因为他只有发病的时候,身体才会温热一些,不像平时那么冷冰冰的,这时候摸起来才像个人。
  他发病,娘就抱他出门在村里转悠,让村民摸他,还催促人家,你摸,你摸摸,咱家娃娃没问题,暖呼呼的,健康着呢!别净听那些神神叨叨的人瞎说。
  村民们躲在家门后面,神情嫌弃又恐惧,说你把那东西拿远点,你一个根本没法怀孕的女人怎么可能有孩子的!
  这话其实不假。
  当年危氏女儿远嫁给一个商贾的儿子,全村人都嫉妒得红了眼,说她是走狗屎运,麻雀飞高枝了。
  然而没过几年,危氏就被丈夫休了,因为她怀不上孩子。
  女人被夫家抛弃,独自返乡,可以想象她遭受怎样的嘲笑和欺凌。娘家人觉得脸上无光,不让她回娘家,她便只能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
  弱女子无所凭依,又颇有姿色,村里的男人便像流着口涎的豺狼,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女人歇斯底里地尖叫,但偌大一个村子所有人都像聋了一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直到她的肚子突然鼓起来,她都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寻常母亲怀胎十月,肚子慢慢膨胀,见证胚胎的发育。
  她这胎却相当反常,腹部在一夜之间变得很大,不到一周,她就诞下了这个孩子。
  那是春天的一个下午,春意暖融,草长莺飞,村人们在田里农忙,女人一个人坐在榻上看窗外。
  女人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溪涧滑出石缝,孩子就这样顺顺当当地出生了。
  “七九河开,八九雁来…此时已至惊蛰,大雁却尚未归来。”
  女人温柔地望着襁褓里的婴儿:“就叫你雁迟吧。”
  不出三日,全村人都知道了,村尾那个没法生育的弃妇竟然生下了一个儿子。
  各色嘴脸的人类围到婴儿身边一看,瞬间炸开了锅。
  寻常婴儿刚出生都是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团,闭着眼无意识地大哭大闹。
  这孩子才出生几天,却已经能看出他未来的样貌必定不俗。
  哎呦我的娘,长得真俊啊!肯定是我儿子。
  狗屁!看他的鼻梁,又高又挺,跟老子一模一样!
  扯淡,这么小的娃娃看得出来啥鼻梁啊,等他长大了就像我了!
  许多男人把女人家围得水泄不通,脸红脖子粗地争抢孩子父亲的头衔,都说自己能力非凡,能治好一个女人的不孕之疾,生的儿子还这么俊。
  那些偷偷背着妻子欺辱了女人的男人们此时都显出丑陋原形,不少家里因此吵得鸡飞狗跳。
  孩子安静地躺在母亲怀里,沉静得不似婴儿,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审视众人,冷灰色的眼瞳像两颗玻璃珠,透出一种怪异的非人感。
  有人摸了他一下,奇怪道,他怎么那么冷冰冰的啊?是不是生病了?
  村里大夫来了,也被这孩子冰冷的体温吓了一跳,颤着手望闻问切一番,发现他除了体温很低以外,一切正常。
  当时正巧有一位穿道袍带法器的阴阳先生路过此地,在村里歇脚,村人们便急匆匆地把大师请了过来,请他看看这个新生的孩子。
  大师悠闲地过来,刚踏进屋就变了脸色。
  “这孩子…是鬼胎。”他说。
  “鬼胎”二字一出,所有人都往后撤了一大步。
  大师掏出来一张不知画着什么的符纸,还未念诀,那符竟自己起火燃烧,化成了一摊细灰。
  阴阳先生愈发脸色铁青。
  “看不透,算不出……”阴阳先生盯着那摊惨白的细灰,嘴唇哆嗦,小声喃喃念道,“不可探求之命,无法言说之缘,小道顶撞,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村人们追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什么化解的办法?
  阴阳先生请出几柱上好的香,恭敬地燃了。斟酌许久方才答道:“鬼胎临世,必有所执。正常养育至弱冠之年,他自会离去寻执。切记,不可惊扰鬼胎,否则恐酿成大灾。”
  一听这鬼娃娃还要在村里呆二十年,多瘆人啊,乡亲们都不干了。
  趁着危氏在里屋听不见,有人问大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现在就除掉鬼娃,以绝后患。
  阴阳先生眉头一皱,脱口而出“万万不可!”,看着村人脸色急切的表情,他深深鞠了一躬:“小道无能,诸位另请高明吧。”
  说完,阴阳先生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村子,吓破了胆似的。
  幼童时候,危雁迟就习惯了一个人抵抗反复无常的炽潮期,他忍耐得很好,母亲便觉得他没什么大事。
  危雁迟不太记得他童年时经历过的炽潮期,直到…他尚未及弱冠,屠了半个村子,被师尊捡回去——
  此后的每次炽潮期,他都记得。
  尤其是第一次在师尊面前发病。
  少年小鬼正处在青春的抽条期,炽潮期也来得气势汹汹。
  师徒五人围在桌边吃饭,大师姐久绛照例手欠地去刺挠三师姐,楼飞白被烦得不行了便开始反击,搞得菜碗乱飞,可怜的二师兄丸鳞被夹在中间,汗流浃背地劝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