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至于。”
  雪没下到封路的地步,但再过一过就不保准了。
  车钥匙放在炕头,卫凛冬伸手过去却扑了个空,他眼睁睁看着钥匙到了段文涛的手中,跟着一道长长的划线——
  钥匙从打开的窗户飞出去,轻得几乎听不到落地的声音,只有天地间窸窸窣窣的纷飞雪声。
  划线尽头是大门外一望无垠的雪地。
  “呦,钥匙丢了呢,”段文涛一张无辜脸,嘟嘟嘴:“你看它飞哪里去了?”
  一抹沉色坠在卫凛冬眼里。
  纵容导致失控,这就是让段文涛喝酒的后果,他要为他的心软和不忍买单。
  “找回来,缺个人就少个大夫,会给其他同事添麻烦。”
  “少来!又不是没因为别人临时请假大半夜给叫起来过?少你一个出不了大事……”段文涛脸上的笑变得诡异起来:“不就不放心你那男婆娘不想在外面过夜嘛?我懂我懂,哪次来你也没住下,当天来当天走不够你折腾的。”
  “你找不找?”卫凛冬说。
  段文涛看着他,在火炕坐下,翘着二郎腿晃悠。
  男人没再继续纠缠,转身刚抬脚就有个身影晃过眼前,边野说了句“我去。”人已经掀帘在外头了。
  段云涛讶异得说不出话,嘴张张又闭上,农村的夜黝黑而深沉,要不是下雪边野会被黑暗完全吞噬,连个影子都剩不下——
  窗外,单薄的,老旧的灰色工服被雪映得泛白,不过几步就满头满身的雪片,风雪中一抹移动的孤影。
  “你……”
  段云涛的声音响在屋中:
  “除了招小动物怎么还招人啊?不对,这不就是小狗狗一只嘛?扔出去的东西为你叼回来……哎你哪儿去??”
  帘子一落,卫凛冬已经在台阶外,他走过院子,消失在大门外。
  段云涛收回视线,点上一颗烟,仰着头吞云吐雾。
  **
  雪深及半个小腿,一踩就是一个坑,拔出来带出四散的雪渣,满眼全是刺目的白,边野把腰拱成弧形不停地在雪下摸,卫凛冬喜爱打理生活,看他那个漂漂亮亮的大房子就知道了,不用的钥匙会被及时拆下,所以是很小的一颗。
  本来无人的初雪很好找的,落下来怎样也会有些痕迹,可风急又大,不少枯枝乱叶加上果实一齐往下砸,扔过来的这一片区域大大小小不下百十来个坑,摸了半天也没摸着,边野直起腰,腰酸不酸没太大感觉,只是眼睛——看不见了。
  被亮白灼伤,雪盲症。
  直到这时候边野才想起自己这个毛病——
  小时候,有次孤儿院的小伙伴拉着他在雪地里一起玩,仅仅一个下午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小边野不敢告诉老师,闷头在自己床上睡了好久才好。
  后来长大,下雪变得没那么新鲜,也没兴趣在雪里长时间呆着,久而久之这件事就被淡忘了。
  在脸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下连回去的路也从眼前消失了。
  边野站在原地愣了愣,然后继续弯腰找,不像能看见东西——即使是黑夜也会有淡淡的月光,眼前只有黑暗和空洞,手插进雪里会不太敢往下摸,边野是触及到坚硬的地面才开始移动的,潮湿的地一会儿一片扎手的砂砾,一会儿一大块棱角尖利的石头,还有树枝,枯叶,细碎粘腻的沙土……
  边野蹭地一下缩回手。
  他用力眨了眨眼,什么东西异乎寻常地温热柔软,当他想再次伸手进去时,耳边蓦地出现响动,他的手徒然陷入一片软肉,似乎隔着薄薄一层皮肤里面的血管经脉都变得鲜活起来——
  失去视觉其他感官迅速在线,摩挲这只手成了本能,一直到摸上那枚无名指的戒指,边野才立刻收了手,他把头低下,不让对方看到眼睛。
  “钥匙没找到。”
  他赶紧这样说。
  “不找了。”
  卫凛冬的声音激得边野眼皮神经质地一跳,头更低了。
  手被拿起来,边野感觉到类似冰块的东西在手心和手背游走,是在用雪把他的手擦净,看来眼睛没露馅,他浅浅地呼了一口气。
  “把眼睛闭上。”
  冷完就是热,卫凛冬搓他的手还拿到嘴前呵气,即便是这种惊天动作也抵不上这句话的震撼,边野就这么圆睁着大眼愣住。
  “快点,你还要雪照你眼睛多久。”
  边野马上紧紧闭合,像幼儿园极度听话的小朋友,执拗而使劲地闭着,眉间堆满了褶皱。
  身上裹来大衣,边野闻到了卫凛冬的味道。
  他让边野穿进袖子,把手缩在里头,然后给袖子打了个结,两只冻得生疼的手赫然间由冷转热,又涨又痛,边野极不适应地皱起眉。
  有人在拍打他头上的雪,特别是眼部附近,抹得很干净……然后就是大衣帽子,戴在头上时感受到毛边蹭在脸上的痒,忽然,令他汗毛炸起的男性嗓音响起——
  太近了,整个耳垂全被热气包裹住。
  “疼也不说,看不见也不说,”声音沉而厉,像一记皮鞭抽到脊背:“下次再被我发现,我饶不了你。”
  边野后背皮肉震颤,一阵麻酥,屁股抽筋似的细细抖着,有什么直冲小腹,他咬着牙,低低应了声:“我错了。”
  卫凛冬牵起结成扣的袖子,拉着他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