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每一年不同的季节,我都会爬到山顶在高处俯瞰这些寂寞而热烈的花树,观察它们在不同时期与季节的所展现出来的形态。
  我总是会痴迷的沉浸到这片山谷中,仿佛自然之中有太多的奥秘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小我就发现自己比别的小孩敏感。气味、光线、声音、春天的花朵、秋天收割后的田野有被太阳炙烤的干草气味,天上的飞鸟,大人的衣服上的纹理,粗糙的手掌、掉落在尘土里的别针……种种组成对我来说是意识进入另一个庞大的微观世界。
  我的母亲年轻时非常美,她来自遥远的沿海城市。母亲二十四岁认识在外谋生的父亲,两个人很快相爱,一年后母亲跟随父亲回来大山里。心甘情愿放弃优渥的物质生活,放弃了交通便利,物质丰富的花花世界。
  我的邮件将会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分,我有些累,需要休息。晚安。
  这封邮件没有署名,她为它单独建了一个文件夹存放。故事的开头文字所描绘的景色非常美,细微之处层层叠叠。目前判断不出对方性别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下楼烧热水,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封邮件,心不在焉,不小心在藤椅上睡了一个小时。深沉的睡眠缓解了昨夜喝酒导致的头痛及麻木状态。她起身去厨房煮面条,今天她还要带他出门。她决定带他去喜洲,一个十几公里以外的古老小镇。
  “唐先生,十点钟我们在古城外的十字路口汇合。”她给他发信息。
  对方很快回复一个“好”字。
  春浮把猫粮倒进铁盆里,装好清水。出门时套上一件藏蓝薄棉外套,仍旧是浅蓝牛仔裤,绒线衫,运动鞋,手里携带一个保温瓶。随即,她又返回屋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色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有三个优盘。这是搬来寂城的第三个月快递员送过来的。这三个优盘她用红色棉线串在一起。她把黑色木盒放进棉衣大口袋里出了门。
  邻居院子种了滇藏玉兰树,粗壮的灰褐色树干笔直,树冠巨大而坚硬,高度超过五米。此时仍是光秃秃枝桠,每年三月玉兰花开,白色,粉色的花朵美丽之极,这种花朵就连凋落的时候,也是整朵完整地死去。每一年花期的时候,她都会搬藤椅坐在花树下赏花、看书、喝茶。享受阳光和微风打在脸上和身上,迷迷糊糊睡到黄昏日落时分。美好的日子总是使人懈怠闲散。
  一直沿着曲折巷子走,即使是在凛冽冬日,寂城的花草从不缺,家家户户种植花草,精心伺弄,这里的人无论老少都有一种气定神闲,哪怕是独自散步,也没有大城市的低头看手机的习惯。有人种了满院的茶花,硬实的墨绿叶片,绿色花苞似是蓄满力量,等待全力绽放的那一刻。
  从巷子里出来,便是古城外,一辆庞大的货车开过,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出神的春浮。路旁种植了银杏树,现在叶子还没有发芽,在十月,她常看见许多年轻人来路边捡金黄的落叶及果实。
  ***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路口。春浮看见他从黑色商务车下来,这次他换了一身普通装束,深灰色灯芯绒长裤,白色短羽绒服,戴一顶黑色毛线帽子。她看见唐祎一步一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穿过拥挤的车流。
  “我们现在等大巴车,然后去喜洲。坐车半小时左右到达。”她对他说。
  “你常去那里吗?看起来很熟悉。”唐祎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盘发,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膀上。
  “往年常去,今年春天只去过一回。”她的声音漫不经心,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随即转开视线。
  他们之间言语稀少,她不想说话,平静的表面终究会被撕开伪装。
  一辆灰尘淤积的绿色大巴车停在路口,他们穿过马路,上车时她踌躇,问他:“你能习惯吗?”
  唐祎听懂她的意思,开口回答:“没有问题。”随即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她让唐祎靠车窗的位子坐下,她伸手打开玻璃窗,大巴车长时间未清洗过,车身尘土斑驳,车窗模糊肮脏,车厢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唐祎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仍强忍着下车的冲动,车厢里挤着人,空气不流通,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面。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新口罩递给他,再把清凉油涂抹在他的鼻子下面,以此缓解闻到车厢里的气味所带来的不适。唐祎闻到浓烈清凉的香味从鼻孔钻进去,不适感缓解许多,他戴上一次性口罩。看着她,似乎她早已预判他的反应,提前做好了准备。她靠近时,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她这样照顾他的的感受,让他几乎忽略掉了她的冷漠疏离。
  车子开动,一车的人叽叽喳喳不停,时时剧烈欢笑声仿佛刺穿耳膜。她双手紧握保温瓶,脸朝过道那边的窗口望出去,群山环绕的村庄,白色有金顶的古塔隐隐若现,绿色的山峦与杉树,白雪覆盖的高寒山顶云雾缭绕。
  她转过脸对他说:“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你就能看见大片稻田了。”
  他微微一笑,说:“下次我们再来。”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这样说让你不开心了吗?”她的沉默他是预料到了,只是如此直白。
  “并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在她计划更换地方的时候,预料之外的种种因素接踵而至。比如唐祎的出现,她意识到她平静的生活很难再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