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循声过去,是苏映香。
  留意到关妍脸色难看,她绕出前台,关切道:“姐姐,是不是又发烧了?我带你去挂水吧。”
  关妍沉默,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苏映香,眼神探究。
  苏映香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的自己转变,变得有些急切:“姐姐,相信我,我是好心。”
  “为什么?”关妍还是不懂。
  “因为你是二哥的朋友。”见她抑或皱眉,苏映香继续解释,“林向昀,我和我妈租他家房子住,街坊邻居都喊他二哥。”
  怎么称呼不重要,关妍只奇怪:“朋友?他说的?”
  “嗯!”苏映香用力点头,怕她拒绝,忙不迭续上话,“诊所没好远,坐车过切几分钟。小刘大夫医术多好嘞,屋头三代开诊所。伤风感冒我们从不切医院,找他开几颗药,挂两天水就好啰。”
  一着急讲成方言,苏映香后知后觉警惕环顾左右,换回普通话,“经理不准我们讲方言,说我们酒店是全苍莱最高档次的额地方。准四星,所以也要用星级酒店的标准要求我们。还说,沿海大城市的高档酒店前台都穿旗袍,等夏天到了,我们也要统一穿旗袍。”
  起了话头,苏映香用手比划大腿根,一脸担忧,“我听说大城市的人开放,旗袍开衩能到这里,姐姐,是真的吗?”
  “不止。”关妍忍笑,煞有介事指她的腰,“一般看到那儿。”
  苏映香心眼实,难以置信睁大眼睛,习惯性又讲回方言,“遮不到屁股好焦人(丢人)哦!打死我也敢穿,啷个办嘛?!”
  关妍没绷住,哑哑笑出了声,“走吧,我去诊所挂水,麻烦你带路了。”
  乘车几分钟,可诊所不临街,下车仍需步行。
  天又冷雪又大,土路泥泞坑坑洼洼,关妍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小段已气喘吁吁。跟不上身轻如燕的年轻小姑娘,也不是非要输液,她打起退堂鼓。
  前面苏映香仿佛有感应,顺手拾起根枯树枝,三两下撇折横生的枝桠。
  返身递给关妍,她鼓励道:“姐姐,再坚持坚持,马上到了。”
  关妍呼呼吐着白烟道谢,拄起临时充当手杖的树枝继续前行。
  周边自建房林立,狗吠声不绝于耳,她不免好奇:“小刘大夫是隐士高人吗?为什么不把诊所开在城区里?”
  苏映香想了想,“好像以前是在东风路,后来搬了。”
  树枝戳进蓄满污水的浅坑,关妍脚步一滞。
  “姐姐,歇哈嘛。”苏映香以为她累了。
  “没得事,走嘛。”关妍轻摇头,拔出树枝。
  “仁心堂”门脸不大,里面已坐满病患。
  老人小孩居多,咳嗽声此起彼伏,对开的玻璃门大大敞着,便于通风。
  刘英杰正在给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输液针,快且准,立刻见了血。小女孩沉迷电视里的
  《大耳朵图图》,忘了喊疼。摸摸她发顶夸她勇敢,刘英杰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颗大大泡泡糖,以示奖励。
  苏映香一脚跨入诊所,“小刘大夫。”
  刘英杰响亮应声,右脚微跛迎到门口,“有来帮你妈拿药?头疼粉不能多吃,空喽喊她来局(扎)两针。”
  “要得。”满脚雪和泥,苏映香退出去,鞋底来回蹭起台阶棱,详细说,“今天不拿药。我们酒店客人发烧喽,我领她过来看哈。”
  “人呢?”刘英杰朝外望。
  苏映香回头一瞧也纳了闷,“刚刚还在我后头。”
  风雪里,偶有路人行色匆匆,唯独不见关妍的身影。
  一切好似幻觉,可她拄过的树枝就躺在几节台阶下。苏映香捡起,确定是她亲手折掉桠杈的那一根。攥在手里,她回看向同样不解的刘英杰,不知如何解释,茫然摇了摇头。
  回酒店房间先吃药,关妍裹紧被子躺了许久,四肢逐渐回暖。药效也开始发挥作用,睡得不沉噩梦袭来。青面獠牙的白衣人站在她面前,笑容狰狞又扭曲,缓缓伸出手,放在她头顶……
  奋力挣扎摆脱梦境,关妍睁开眼睛,瞳孔遇光剧烈收缩。整个人仍像魇住一样无法动弹,只能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墙角有一只忙于吐丝结网的黑蜘蛛。
  她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只专注于那只节肢动物。慢慢,身体开始融化,找回知觉,一时满头满脸的汗。烧居然退了,肌肉酸痛也缓解许多。
  已经三点多了,钱还没有取,关妍进卫生间洗把脸,摘掉隐形换上框架眼镜。乘电梯到大堂,经过前台,苏映香想问又不敢问的犹豫全写在脸上,不用她开口,关妍主动做出解释。
  “我嫌诊所人多容易交叉感染,别担心,已经退烧了。”
  柜面上摆着免费的水果糖,拿一颗拧开透明糖纸,抿嘴里酸得龇牙,关妍问:“小苏,这附近有工商银行吗?”
  苏映香抓起一大把糖,“附近没有,体育馆旁边有一家。”
  五颜六色的糖果装入衣兜,关妍眺出酒店旋转门,雪似乎更大了。
  不由想,只有憨包会在户外踢球吧。
  同苏映香道别,她没走几步又退回前台,“对了,我和林向昀可算不上朋友。”
  苏映香面露疑色。
  嘴角轻勾,关妍说:
  苍莱经济欠发达,文体建设自然跟不上。
  全县唯一一块标准足球场在体育馆。标准仅指场地尺寸,一年前这里还是黄土飞扬的土场地。后来由化肥厂牵头集资,铺上了最廉价的人造草坪。绿油油的景象维持不足半年,因养护不善,现在已斑秃严重,绿一块黄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