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吓到脸色煞白,他来到宝马车前,张嘴就骂操翻了天。
  关妍纹丝未动,心里默念,十,九,八……
  数到一车外谩骂仍没有停歇的迹象,她落下车窗,直接递出一把折叠刀。
  “你阔以(可以)现在捅死我解气,不敢就把嘴巴闭到,滚回车头切(去)。”
  伴着一口纯正的苍莱方言,拇指轻轻一按,弹出锋利刀刃。
  黄毛当即后退,半晌,梗着脖子骂出声:
  结束险象环生的盘山道,苍莱环城路的状况同样糟糕。
  接连数日冻雨,路面大面积结冰,经过车辆反复碾压冻得又硬又滑。
  关妍实在没力气继续往前开,把车随意停靠路边。给养老院去通电话,点根烟提神解乏。
  雨停了,空气中仍蓄满湿气,与恶狠狠的寒意狼狈为奸,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关妍打个寒颤,没有收回搭在窗橼的胳膊。葱白手指垂在车外,三克拉钻戒熠熠生辉。掸掉烟灰,她懒懒放远目光。
  小城边郊荒芜萧索,视线所及之处乏善可陈。
  唯一的生气,来自一群学雷锋做好事的中学生。
  人人身穿红白校服,手持各式工具,沿路铲除冰层。热火朝天奏响的劳动乐章里,难免会出现不和谐音符,三五个男生挥舞着尖头铁镐,从宝马车旁追逐而过。
  关妍扭头,看清校服背后的印刷字——“民族中学”。
  下一秒,车后方传来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
  打闹戛然而止,男生们保持着互相推搡的姿态齐齐傻眼。其中一位铁镐高举在手,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干的。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最先回神,猫腰看看车标再看看车屁股,被割了肉似的露出痛苦表情。双手拢在嘴边,他扯开嗓门千里传音。
  “向昀哥,江屹闯祸喽!一镐子把别个宝马车剐花喽!黑(好)——长一道口子,怕是把他卖啰也赔不起!”
  这一吆喝,远处的学生们纷纷引颈张望。
  关妍只穿件薄呢大衣,天寒地冻本无意下车,从后视镜里瞧见那少年扔了铁镐想跑,她立时转了念。
  短靴落地,“站住!”
  名叫江屹的少年像中了定身咒,真就乖乖站住脚,没转身也没回头。
  关妍捡起铁锹拖曳着径直走向他,金属摩擦冰面迸发吱嘎怪响。半米开外她松开手,铁锹咣当落地,重重砸在他脚边。
  少年僵硬的身体瑟缩一下,低着脑袋往旁边挪了挪。
  “闯完祸就跑,谁教你的?”关妍冲着他后脑勺冷冷发问。
  少年吓懵了,冻木头一样毫无反应。
  糟糕的天气,该死的盘山道,再加上没事找事的金杯车司机,关妍心情恶劣至极,耐心霎时跌停。
  “江屹,民中学生,我记住了,明天学校见。”言下之意,你跑不掉,事大事小全在她一念之间。
  少年终于有了知觉,猛地攥拳转过身来,眼眶急得通红,眉心仍拧着股倔强劲。
  这还没怎么着呢,关妍觉得好笑,把话讲完:“不去学校也行,五千,私了。”
  好似听到天文数字,少年骇然惊圆眼睛,“我,我没钱。”
  “没钱把自己卖了吧,有模有样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关妍双手揣兜,出言轻浮染着点笑。
  原本忿忿不平的大男孩瞬间红了脸。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笑,关妍回头,漫不经心睃巡围观的学生。
  倏而眸光一定。
  心头闪过一丝诧异后,暗道,冤家路窄。
  “卖肾呗。”
  “冤家”身形高大,站在学生中间尤为挺拔。留着过时的港式分头,穿件样式普通的藏青色灯芯绒棉外套,和洗得发白的灰色牛仔裤。一双眼沉静端然,透出一眼望穿的坦荡,瞳仁深处仿佛孕育有一片正直的田野。
  他看着关妍,关妍也看着他,脸上挂着淡嘲的笑。
  她切换成苍莱话,探究的语气:“是你教嘞哇,向昀哥?”
  刻意效仿学生们对他的称呼,林向昀微微蹙了下眉。
  他走出人群,与关妍擦肩,来到自己学生身旁,“道歉。”
  江屹这才如梦初醒,手指贴紧裤缝深深一鞠躬,“姐姐,对不起。”
  早干嘛去了。
  关妍充耳不闻,越过他似有若无地觑了眼林向昀,而后看向围观的学生,从左至右扫视,朝眼镜仔勾勾手指。
  男孩呆了一呆,左顾右盼确定点的是自己,受宠若惊蹿到她跟前,“姐姐,找我撒子事?”
  “你叫什么名字?”关妍问。
  左右脚跟内扣一磕,眼镜仔立正站直,“窦小宝,韦小宝嘞小宝。外号窦眼镜,自封窦爵爷。”
  是个机灵人,关妍又问:“你和江屹关系好不?”
  窦小宝不明所以,一边拿眼珠瞟江屹,一边如实作答:“好得很,我们是兄弟。”
  “替你兄弟帮我个忙,修车费免啰。”关妍提议。
  “要得嘛,要得嘛。”窦小宝似小鸡啄米连连点头。
  “不要得!”江屹一把推开他,面向关妍挺胸抬头,“不,不用他替,我帮你。”
  “我也不要得。”关妍略略扬眸,改用普通话,“我需要个说话利索的人。”
  意思很明确,嫌他嘴笨拙舌。
  江屹语塞,听窦小宝洋洋得意骂他憨包,恼羞成怒抬胳膊肘顶他。窦小宝没防备,一个趔趄脚底打滑,要倒不倒地顺手去拉江屹。两个人一通手忙脚乱谁也没扶住谁,成双成对摔成八脚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