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平时一大家子人,在一起七嘴八舌,所以从来没人奇怪过小冬和姑父的关系——他们几乎不说话。毕竟,这在一个家里太“正常”了。小孩子见到大人,打过招呼就算“完成任务”,没人在意他们说了几句话。
  但白海平和小夏的熟络,已经到了孤立小冬的程度——他平时也不是一碗水端不平的人啊,而且他不是很喜欢孩子吗?
  再说,就算小冬只在自己面前话多,可她跟姑姑妹妹们都相处的很好啊,怎么唯独不跟姑父说话呢?她的神态、动作,已经到了避之不及的程度——聚餐的时候,她甚至不愿意从姑父面前经过,要绕好大一圈出门。姑父举杯讲话,她也不愿意抬眼一下,表情复杂极了。可这个姑父平时对她们俩姐妹很好啊,经常和姑姑一起带她们玩——等等,真的是这样吗?好像白海平眼里,永远只有小夏,怀里抱的、手里牵的,也从来不是小冬。
  一个小姑娘,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八面玲珑的男人孤立她呢?
  因为白海平做了什么让小冬害怕,所以他把手搭在她肩上,也会让她吓得使劲甩开那只大手、再慌张地跑掉……
  是这样吗?
  严安合突然自责起来,这个家里的人,对小冬的关心太少了,就连他自己,也是因为那样的极端事件才意识到不对劲。
  一次全家去海边玩,平时总是充当游泳教练的女婿,依然和小夏游得特别开心,可小冬却连水都不敢下。严敬人为此发过很多次脾气,到后面都放弃了,说小冬放着那么好的教练不学,是她的损失。
  严安合看到小冬眼里的恐惧和轻蔑,也看到白海平在小夏身上奇怪的抚摸。
  究竟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他喊回了两个孙女,带她们买东西喝——暂时远离那个家伙。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在了严安合的心里。
  后来,严安合发现自己再怎么试探,小冬和白海平都不“接招”,他们就像两块相斥的磁铁,没法产生交集。
  直到发现小冬害怕镜头,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白海平大概对小冬做过同样的事——自己出门又折返的那个下午,白海平对邻居小女孩做的那件事,他无论如何也难以对家人说出口的那件事。
  白海平藏起来的那些录像带里,说不定就有自己的孙女。
  可是严安合没有证据。
  女婿没有“大错”,他没法挑明什么去影响女儿的婚姻。他以为只需要像他后来的肝癌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惜,一切随着小冬的退婚爆发了。
  别人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激动,但严安合知道。
  该死的是,孙女的事自己的女儿和女婿都有份,且那些新闻的伤害性可能不及童年时对准她的一个小红点。
  他想说点什么,但好像什么也不能说,又什么都说不清楚。
  他以为自己的肝癌可以悄无声息地挺一挺,就像那个他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一样,到死都不被人发现。可随着退婚的事,他知道小冬的“应激反应”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连爷爷的触碰都惊恐不已。
  在永宁的最后一顿饭,伴随着小冬的尖叫声,严安合陷入极大的痛苦。
  是自己为了女儿的婚姻牺牲了孙女的幸福吗?
  在身心的双重折磨下,严安合选择提前离开这个世界。
  或许,也没提前多久。他死前这样想。
  好在,他能死在老家,死在永宁。只可惜……活着的人,永无宁日。
  小冬,爷爷对不起你。
  严安合跳崖前在心里默念。
  崖边长着酢浆草,开出黄色的小野花——苏花花墓碑前长的那种。据说,那是一种和幸运草长得极为相似的草,像是在告慰着那些和幸福失之交臂的人。
  彼时,李谷的爸爸却觉得自己幸运极了。
  他握着闺女省吃俭用给自己买的手机,生气又心疼。生气闺女乱花钱,心疼闺女一定攒了很久。可在工友羡慕的声音里,那种心情很快化成欣慰。他知道,小谷孝顺他。
  习惯了小灵通的声音,他常常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机响了,要么就是怕丢了,把手机放宿舍,所以总是接不到闺女的电话。
  有时看到小谷发来一些表达想念和祝福的短信,他不知道回些什么,那些酸了吧唧的话他说不出来,打电话过去又太晚了,怕打扰她休息。到周末的时候,好不容易通个电话,他又心疼闺女的电话费,匆匆说两句就挂了。可让他主动打给闺女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一个粗人,不善于表达,最怕沉默的间隙。况且,每一秒都是钱。
  有时看着城里那些衣着光鲜的男人抱着孩子又是亲又是哄,他也会想,是不是小谷做自己的闺女,委屈她了。他常年不在家,老婆又身体不好,小峰一个人扛起所有,也跟自己似的不善言辞,不懂怎么关心妹妹,不知道两个娃有事的时候知不知道互相通气,互相帮忙。
  但总体来说,自己的两个娃一个学习好,一个性格好,他是放心的。
  他一个粗人,能有这样两个省心的好孩子,怎么能说不幸运呢!
  不管怎么样,孩子不危害社会就好。他总跟他们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他不求孩子将来多有出息,只要做堂堂正正的人就好。
  可是那个最懂事的小谷,怎么突然就……没了?她是想不开,还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