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苏惠娘是吴忧在越州的手帕交,年长吴忧三岁,俩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这两年,吴忧与苏惠娘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一则是吴忧要准备着出嫁,二则苏惠娘丧父后,家中日子愈发难过,她与母亲没日没夜做些绣品,卖一点银钱供哥哥读书。
  吴忧注意到苏惠娘纤细的指头上缠着灰扑扑的白布头,很是心疼地拉过她的手问:“这是怎么了?”
  苏惠娘忙将双手放在背后:“没什么,针头扎了肉,怪我自己不小心。”
  “十根指头都被扎?你的针线活,越州闺秀怕是没几人比得上,你定是睡梦中都在绣帕子缝绲边吧!”
  苏惠娘低头小声支吾:“母亲说等把哥哥供出来就好了。”
  “你哥哥读书出来,你也嫁人了,你呀你,把眼睛熬瞎了,看哪家公子愿意娶你,惠娘,你要多为自己打算些。”
  吴忧说这些话的时候,心头惝恍了片时。要多为自己打算,倒也挺适合她自个儿的。
  见吴忧不似往常那般无虑无思,在手帕交的问询下,吴忧也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忧儿啊,你若再不改弦易辙,危矣!”
  见吴忧一脸无知,苏惠娘立马从被说教的一方转换成说教方:“帝王家最忌讳的便是打听主上细故,虽然我猜不透你祖父的动机,但你若是事事相告,被世孙知晓,你在婆家还能有什么脸面。你想想那种为夫家不容,回娘家讨生活的女子,便是娘家如何富贵显荣,她究竟是面上无光,处处受制于人。”
  吴忧无比钦佩地望着苏惠娘,她真心觉得惠娘说得在理。
  “家父曾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因此啊,嫁了人自然要与夫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着说着,快语连珠的苏惠娘嗓子哽咽,眼泪汪汪的,她
  意识到家父这个词应该换成先父了。
  吴忧知她的苦楚,轻声问:“上面还不允许安葬令翁。”
  “母亲在骨灰坛旁立了牌位,我们在无人处悄悄祭拜,只是到底是入土为安。”苏惠娘背过身去擦眼睛,转过身来笑着对吴忧说:“让忧儿笑话了。”
  “你跟我又客气什么,若是将来世孙执政,定会为你父亲主持公道。”
  苏惠娘眸光一暗:“忧儿,这种忤逆的话我俩私下说说便可,在宫里,你可得长点心。”
  “我都懂,我会小心的。”说这话的时候,吴忧心里没底,就好像出海的渔人,面对浩瀚无涯的海面,到底是浪打舟翻,还是渔获满载,只有天知道了。
  与苏惠娘这一番密谈后,再次回宫的吴忧沉心不少,也不嚷着要回家了。
  节下里,家中人会派人来接她,吴忧不忍拒绝,索性装病,半卧在榻上。
  窗扇半开,桂子的馥郁勾起了她肚中馋虫,糯糯叽叽桂花味的重阳糕是她的最爱,这不她已经喊小宫女去小厨房偷偷给她薅上两块来。
  左等右等,屋内光线越来越暗,还不见小宫女的影子。
  吴忧到底按捺不住,趿着软面鞋,跑到雕花槅门前张望,远远的正门背光缓缓走来一个人。
  “你怎么才来,我快饿扁了!”吴忧撒欢跑过去,看清才知是多日不曾谋面的夫君。
  吴忧红着脸,攥着手,不敢去面对齐羽的睨视。
  “你为何装病?”
  吴忧心头一震,抬头望向齐羽。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妾身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忍拒绝家里人重阳之邀罢了。”
  吴忧的无措令齐羽生出几分恻隐:“夹缝中生存已经很难了,所以更要立身中正,若像你如今这般,只会难上加难。”
  “可妾身不懂什么叫立身中正?”
  “做出对的选择,而不是左右为难。”齐羽抬手,将手中的小小食盒递到吴忧手中,“心软也是受制于人的把柄。”
  食盒中隐然飘出桂花的甜香味,吴忧舔了舔舌头,对于齐羽的话虽说是放在心上了,但到底没怎么明白。
  “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不对的?”
  女孩子眼睛很亮,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年画中的仙童一般。
  齐羽认真思忖了片刻:“向着我便是对的,背弃我便是不对的。”说完,他又登时后悔,这个答案貌似无理又武断。
  吴忧心中松了口气,她并没觉得齐羽的回答有何不妥,甚至还觉得齐羽为选择困难的她解了一个大难题。
  “既结成夫妻,理应相濡以沫,补过饰非,同舟共渡,穷尽一生相爱。”这话吴忧载入了缎面花笺折页中,也记在了心里。
  都说世子殿下患了疯疾,性情乖张癫狂,母亲甚至一度告诫她避开些。可慈孝三年冬齐羽带她去拜见世子殿下时,眼前却是个虽清冷但极温柔的男人,对待她与齐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关怀。
  他们父子并没有太多对话,但齐羽在世子殿下面前,似乎褪去坚硬的外壳,眉眼间有了属于孩子的矜宠率性之色。这让吴忧很惊讶,同时也对齐羽生发出某种难以言说的怜惜。
  之后的日子,吴忧也不常告假归家了,便是家中人来接,她也会大大方方找个理由婉拒。
  只是冬至这日,她主动归了家。说是陪祖父母,其实更惦记着苏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