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娘娘也不必忧心,此症候殿下小时也患过,这些年不曾复发。如今大约政务繁杂,人事纷扰,一时急火攻心,失了方寸。”医官道。
  “可有什么疗治的法子。”
  “臣之师傅紫虚道人留下过清心养神的方子,臣自会送来。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光靠汤药,终难指望。”
  我点头称是,心想这个医官最大的优点便是诚实敢说。
  卸掉珠冠绣帔裙幅玉带,我散着长发跪坐在塌前守着齐沐。
  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在碰触我的腰,我身子一僵,陡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醒来的齐沐正要抱我上塌。
  “你怎么睡这里,手这么凉,这时节可不比伏天。”齐沐将我拥入锦衾,面朝我,使劲将我的手握在他手中揉搓。
  他越是好性儿,我越是心疼。我抽出被他摩挲的手,手臂交叉勾着他的脖子,我一再加力,身子也更贴紧了他,生怕他消失一般。
  齐沐没说话,僵着身子由我乱蹭,却没像之前那般用同样的拥抱回应我。
  直到我感到某种异样,才听他轻咳两声:“那个,宁宁,今日身子乏了,你若执意,我就当你的——器物吧。”
  我差点没惊呼着推开他。
  背对着他,暗夜之中,或许只有窗外的明月知道此时的我,红晕已经铺染到耳朵根。
  “殿下,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从背后将我搂住,鼻尖隔着绸棉,蹭着我的肩,滑腻腻的。
  “我一直都知道。”
  我俩不再说话,就这般静静侧卧。
  月光下,窗外一泓秋水的倒影在绸被、纱帐上盈盈游走,若梦境一般。
  我轻轻转身,面对齐沐,他闭着眼睛,我以为他睡着了,放肆地看着这张在月光下更显英挺的脸。
  他却突然开口:“你怎么还未睡?”
  “殿下,今日的情形——”我踌躇片时,终于没有说出口,我担心会令他不快。
  “听医官说,我小时也犯过这毛病,我自己倒是记不清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浑身有千万只蚂蟥在撕咬。”
  “殿下,你害怕吗?”我问。
  “你——害怕吗?”我感觉他正不动声色地盯着我,好像猎人等待猎物那般,等着我的答案。
  在现代,我做过一段时间心理干预志愿者。一个半夜,有患者的丈夫打来电话讲述妻子的病情,电话中传来失控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至今想来,心头仍留有阴影。
  对于一个精神失常,无法自控的齐沐,我自然是害怕的。即便如此,我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尽我所能守着他,护着他。
  我尚未开口,却听齐沐轻言:“你不必回答,我心中已经知晓。”
  ※
  我本想一直陪着齐沐,奈何五王九牧入京,随行贵眷亦不少。往年尚有太后挑大头,如今太后病着,王后招呼不过来,硬要将我凑上。
  齐沐让我放心,他会尽量克制自己,若是实在头疼得紧,便让医官灸一灸。
  王后与我忙着跟女眷周旋,东越王自然要跟男人们一叙契阔,只是之后他都带上齐羽,对于齐沐几乎不闻不问。
  好在九州问政大集会,齐沐是参加的。一大早,我就来到东宫,盯着齐沐把礼服穿戴完整。
  也许是我眼神太过炽烈,齐沐不想令我失望,他几乎是一气呵成穿上礼服、礼冠,只是在玉带的选择上,他颇挑拣了两三回,所幸也算顺利。这时,王后宫里的嬷嬷来传我,王后令我速速去招呼女眷。
  我望向齐沐,他点头温言:“你去吧,我无碍。”
  我回以甜甜的笑容,跟着嬷嬷急匆匆赶到慈煦堂。偌大的庭院被临水曲廊分成南北两苑,
  男宾女宾分席而坐。孩子们包括齐羽都跟我们在北苑,而东越王与齐沐自在南苑。
  贵眷命妇频频举杯,邀我们共饮,王后脸上呈现难得的暖色。
  我瞅着空子,穿过长长的曲廊,隔着瑞鹤仙渚螺钿折扇屏风,第一眼便瞧见立于东越王左侧的齐沐。衣饰得当,面色如常,悬着的心算是放下。
  再往下面一望,蓬莱州州牧解千愁正侃侃而谈蓬莱州食货、百业、营造、财税诸要务。众人夸赞解千愁最近干得不错,又是搜罗编撰蓬莱仙人列传,又是修官道造楼阁,惹得各州富贵人家都巴望着去蓬莱州买屋置地,与仙人比邻,颐养仙年。
  解千愁谦虚表示,这一切得益于我蓬莱州之行的点拨。
  “她一个内苑妇人懂什么,左不过是信口胡说。你们越是抬举她,她倒更以为是了。”东越王摆手道。
  “非也非也,放眼九州,好月可废,奇女子不可废也。世子妃出身名门,金尊玉贵,都说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即便是久居宫阃,世子妃智识卓荦也在情理之中。”太原州州牧一席话说得东越王开怀,更是让席中太原王挺直腰板
  ,颇为得意。
  反观齐沐,眼眸若深不见底的深潭,令人无法触摸他内心的情感。
  也不知道他在神游什么,似乎周遭一切与他无关。无论如何,人到便好。
  我原路折回,又被王后抓住,她很是不满地问我:“你去了哪里,怎么一天到晚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