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它们甚至多半只是初具人形,身上长满了一个一个的肉瘤,还有的则是畸形的怪胎,这些形状各异的鬼物举着兵器、法宝,打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有好几只鬼打到最后,手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血肉模糊地融合在了一起。
  郎君白衣金冠,容颜如玉,通身都是与此间格格不入的谪仙气度,凛然不可侵犯。
  却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千万只狰狞的鬼手从墙壁里张牙舞爪地伸出。
  遮住他的眼。
  捂住他的口、鼻。
  拽住他的手和脚,拖进那深不见底的无间地狱。
  “慈心上人,告诉朕,你的师弟在何处。”
  清冷动听的嗓音徐徐响起,伴随着铁链的碰撞声与滴水的回音,无端的诡异凄凉。
  慈心上人的法号中有一个慈字,性情却暴烈无比,他面容刚毅,眉宇间常年锁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怒气,那一袭僧袍早就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赤.裸着肌肉鼓.胀的上身,脖子上挂着一串大大的佛珠,和铁制的镣铐碰撞在一起,每颗佛珠上都沾着鲜血和秽物。
  “谢净生!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你竟敢弑杀亲父,丧尽天良,罪大恶极!你早已被仇恨蒙蔽,你所行的恶定会引你下地狱!”
  和尚厉声叱责,鲜血和吐沫横飞,却溅不到男人身上分毫,他们之间的距离经过了精心的估算。谢不归喜净,不会容忍身上出现半点不洁。
  皇帝眼珠沉静,如同两丸浸在凉水中的黑珍珠,嘴角缓缓地向着两边提起,饶有兴致地看着和尚,似毫不在乎他满嘴的诅咒,更不在乎自己今后的命运。
  他淡淡一挥手,一直等在阴暗处的狱卒便提着铁钳,大步上前,继续给和尚用起刑来。
  地牢里再度响起了和尚的痛呼声,只是这惨痛的呼喊声,不一会儿却变成了凄厉高亢的大笑:
  “谢氏小儿,我在地狱里等你,我等着你哈哈哈……”
  听到这句话,皇帝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微微抬起,黑眼珠一动,缓缓坐直了身子。
  一束微弱的光线从高窗斜照下来,恰好将那张谪仙般的脸庞切割成阴暗分明的两半。一边被光线照亮,显露出苍白的皮肤和清瘦的轮廓,一边被黑暗吞噬,只留下深邃的眼眶和弯弯的唇角。
  这一抹笑在他的脸上,本该是那光风霁月的君子,温润可亲,爽朗清举,却被昏暗的光影扭曲得恐怖而阴森,如同死神的微笑:
  “朕就在地狱。”
  话音刚落,一名惊羽卫推门而入。
  他仿佛看不见那满嘴是血的大和尚,跪地:
  “陛下,那些杀手已经处理掉了。”
  男人没有回答。
  惊羽卫继续道:“只不过,与属下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人。但属下没有看清此人的样貌。”
  “那人戴着面具。似是蚕丝所制,通体纯白,只在靠近眼角处有一条柳枝的图案。他身手极好,轻功卓绝,只怕是不输属下。属下也百思不得其解,邺城中,何时有了这般的绝顶高手……”
  谢不归搁在扶手上的手倏地一顿。
  清冷声音响起:
  “你当然不识得他。”
  那个如鬼少年。
  南照国的……少祭司。
  他见过他,早在七年前,他们便有了短暂的交锋。
  想不到再相逢竟是在这大魏皇宫之中。
  少年那信誓旦旦的,关于前世情人之言论似乎又在耳畔响起……加上他离开时,指尖带走的那一只蓝色蝴蝶。
  谢不归手指抵住太阳穴,眸中倏地划过一丝冷芒,嗜血一闪而逝。
  “陛下,属下还从宫中太监处,缴获了一样东西。”
  惊羽卫将长命锁恭恭敬敬呈上,并一五一十地道着来龙去脉。
  说到戚妃娘娘随手将此物赠给路边收尸的小太监,本以为会等来帝王的震怒,没想到他却笑了一下。
  谢不归手指摩挲着下巴,唇浅浅勾着,白皙的额角处却有青筋鼓起。
  他修长如玉的手倏地盖住了那枚长命锁,手腕微移,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上面的纹路,那姿态之亲昵狎弄,宛若在抚摸女子细腻的肌肤。
  他落在长命锁上的手倏地攥紧,链子哗啦啦响动如流水,与那刑犯的痛呼声和镣铐声交织,谱成诡异乐章,令那惊羽卫头埋得更低,屏息不敢出声。
  谢不归道:
  “项大人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惊羽卫瞳孔一缩,果然,牢房外缓慢踱进一人。
  一袭玄色道袍,身姿挺拔,眉上正中的那颗朱砂痣有如丹霞映日,道骨仙风,卓尔不群。他走到陛下身前,拱手作揖。
  随着项微与走近,惊羽卫嗅到一股不同于血腥、也不同于薄荷香的气味,那是道教徒常用的降真香的香气,这种香气有淡淡的墨汁香和甜味。
  项微与低声说:
  “正如陛下所料,陛下体内尚存蛊虫余孽,然此虫已衰弱,不足为患,断无损陛下情志之理。”
  闻此言,谢不归微露惊色,浓密羽睫低垂,掩住了真正的心绪。
  “臣翻阅古籍,陛下所中之蛊,虽无确切名目,其习性却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