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萧约笑着安慰他,跨越时空又不是住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薛照便又追问,是不能走,还是不想走?萧约一下给他问住了,有什么差别吗?反正都是走不了,何必为本就不成立的烦恼而烦恼呢?
  薛照非要个答案,萧约使出美男计吻了又吻才勉强安抚好。
  如今,走或留的选择竟然真的摆在萧约面前了。
  能走了,想走吗?
  晨曦一点一点从地平线翻上来,漫射的光线和纷飞飘落的雪沫混在一起,天地苍茫空荡,白晃晃的一片,让人炫目。
  萧约的魂魄漂浮在那扇光门之外,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他原先的世界——
  那是一个不用考虑生死恩仇,不必日理万机的世界,清澈愚蠢的大学生萧约可能遭遇的最大危机就是通宵打游戏错过早八点名。
  那是一个阔别二十年,却丝毫不觉得陌生的世界。
  萧约伸出手去,在触摸到门环的前一瞬猛地收回手来。
  原本的世界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但这光太耀眼了,像是烫手的火。
  萧约往后退了一步,那扇门也跟着进了一步,如影随形。
  雪沫细碎积不起来,但余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萧约低头,见沈邈拔下薛昭尸体心口处的银簪,想要擦干净上面的血迹,但颤抖的双手连握紧簪子都艰难。
  白中一抹红,像是枯死却保存颜色的梅,刺目惊心。
  萧约听见沈邈惊惶无助地一遍遍呼喊听雪的名字,但天地安静,没有一点回应。
  或许沈邈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萧约已经将前因后果全部串联了起来——
  自卫国绥平别后,萧约便失去了薛昭母子的消息,一方面是萧约和薛照都想就此同二人解除所有的关联,另一方面薛昭带着冯献棠行踪的确隐秘,让人难以探知去向。
  从薛昭和沈邈方才的对话可知,薛昭带着冯献棠去了梁国,这大概是冯献棠自己要求的。
  冯献棠这一生难以用史书上那几句不浓不淡的粉饰之言概括。
  她的命运起伏之始要从不受宠的郡主被指婚嫁为他国世子之妻算起。
  去国离家对于常人来说,大概意味着凄苦悲凉,但冯献棠应当是有过欢欣希冀的,她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女人,她明白,在南地不受重视的海棠,或许能在北国凌寒盛放,让所有人惊艳折服。
  然而希冀很快落空,甚至直接堕入噩梦,迎接她的并不是少年夫妻琴瑟在御,而是夫夺子妻君要臣从。
  萧约想,是博一个流芳后世的坚贞美名,还是带着屈辱坚强地活下去,蛰伏待机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冯献棠也挣扎过。
  显然她选择了后一条路,并且差一点就走成功了。
  让她活下去的是心狠,摈弃一切令人软弱依赖的情感,譬如男人的爱情——冯献棠当然不爱无耻无德的老卫王,对怯懦卑劣的现任卫王也早已失望。但即使没有一分真情,她也能演出七八分来,再加上充分利用男人那点少得可怜的愧疚,她便能孤身一人在茫茫他国立住了自己的一番势力。
  但最终毁了她的,也是心狠。
  萧约记得,皇帝曾经给了薛昭一颗“无忧怖”。皇帝的试探是真的,所以药应该也是真的。薛昭没把药用在萧约身上,大概是喂给了自己的母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无忧怖会让人忘记心底最重要的人。
  冯献棠吃了药会忘记谁?薛昭大概很希望他自己能成为那个答案,但如今看来,冯献棠很可能是忘了她自己是谁。
  在那段艰难求生的岁月里,冯献棠不仅丢掉了对爱情的幻想,也将亲情作为桎梏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
  可惜的是,即便是愿意付出被忘记的代价,薛昭到底也没能成为母亲心目中最重要的人。但没关系,他们母子余生都会相依为命,不管是不是最爱的人,反正也只有彼此了。
  但沈邈的一句话让冯献棠恢复了记忆。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记起来自己辛酸一生、谋算一生,而她汲汲营营苦心孤诣所追求的权力早已烟消云散,余生只能仰赖着自己曾经无情抛弃的儿子过活。
  她这一生的一切努力都是为求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是最后还是任人摆布,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也一样可悲。
  萧约想不清楚,冯献棠自尽到底是因为权力上的绝望,还是无法面对薛昭,抑或二者兼有。
  无论为何,她的死都是薛昭不能接受的,所以他疯了,完全丧失了理智。
  薛昭视沈邈为害死其母的元凶,所以咬着沈邈不放,设计让他惊马坠崖。然而薛昭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要沈邈的命,而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拆散有情人,让沈邈和心爱之人阴阳相隔对他而言才算真正的复仇。
  那么,薛昭歹毒的算计真的成功了吗?
  如今沈邈回来了,而听雪到底在哪?
  萧约举目四望,四处都是雪,四处都没有听雪。
  银簪上的血迹,除了来自薛昭,也有听雪的。
  薛昭曾取心头血试图救回母亲,说者或许无意,但听者有心,听雪也希望用自己的血保住萧约性命。或许是出于被人利用伤及萧约的愧疚,或许是为了报答萧约当初救他脱胎换骨的恩情,或许……是绝望殉情时为了找个借口支开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