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听闻是去烟花之地,陆逸抿了一口茶,面上没有半点扭捏,朗声道:“那便有劳庄大人安排了。”
  庄承繁挑眉觑了陆逸一眼,未从他的身上看出半丝畏色,也不多做纠结,撩开窗帘吩咐随侍调转马头,向柳月楼的方向驶去。
  柳月楼内,鼓瑟频响,一层的花台上有碧眼高鼻的舞女在翩然旋转,围观者甚多。
  庄承繁站在人群外寥寥瞥了瞥,将柳月楼的老鸨叫道近前:“这几名舞女是什么来历,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涂着霞红胭脂的老鸨扬着媚眼道:“庄大人可真是好眼光,这几名是刚与我柳月楼签了身契的波斯舞女,腿细长不说,腰肢也软,我只在后院调训几日,便能一口气跳五六首曲目。”
  她见庄承繁目光一丝不漏地挂在花台上的娇艳身影上,心底升出一抹喜悦,连连道:“庄大人要不先进雅间,相中哪名舞女,老奴给庄大人带过去。”
  “可以!”庄承繁有些焦急难耐,他随手指向前面的三名舞女,便叫了陆逸匆匆向二楼而去。
  陆逸冷眼旁观着庄承繁的神情变化,面上虽仍有礼敬之色,但跟随的动作多了丝倨傲,他默不作声地先庄承繁一步踏进雅间,潦草地甩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寻好座位坐下。
  趁着舞女换衣整妆的间隙,陆逸紧着庄承繁头脑还清醒的时候说出心中打算:“庄大人,我这里有一记,可助庄大人一石二鸟,既报了自己儿郎的流放之仇,又能助四皇子除掉三皇子翼下的一位大员。”
  庄承繁懒于思考陆逸口中的大员是谁,擎着酒盏直接问:“不知陆三公子的话中人是谁?”
  陆逸道:“此人正是我的长兄,陆宸,陆如珩。”
  庄承繁未料到陆宸的名字会这样冰冷地从陆逸的口中吐出,摇晃酒盏的手骤地一僵,紫红色的葡萄酒液就这样洒出盏口,泼在他的袖子上,留出一条长长的洇痕。
  “你说的是那位大理寺少卿?!”
  “正是。”陆逸颔首。
  见兄弟阋墙的戏码明晃晃地演到自己面前,庄承繁终于来了兴致,他放下手中的酒盏,也不顾挂着湿渍的衣裳,翘起腿问道:“有趣,不知陆三公子做何奇想。”
  “很简单。”陆逸为自己斟满酒:“四皇子在朝中经营多年,台鉴中肯定有归附在他麾下的人,只需他们奏表一封,就说陆宸心思缜密,查案有方,乃朝堂的中正之臣,请圣上调陆宸去查四皇子失踪一案即可。”
  庄承繁警惕地眯了眯眼,未语。
  陆逸见庄承繁一脸戒备的样子,沉眸良思半刻,续道:“庄大不妨设想一下,若陆宸果真找回了四皇子,那三皇子绝对不会再信任他,他也会成为靖远侯府的弃子,若陆宸没有找回四皇子,他身为此事的主理官员,圣上定问罪于他,届时或流或徙,他都没有好下场。”
  “此计确实甚妙。”庄承繁胡子一抖,露出一个邪魅的微笑:“只是陆三公子刚刚说这笔生意你我皆都稳赚不赔,因此庄某想知道,陆三公子赚到的是什么?”
  面对庄承繁咄咄逼人的问话,陆逸答得从容坦荡:“我赚靖远侯府世子的位置。”
  然后阿芙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做他的世子夫人,甚好。
  …
  陆宸再次见到颜鸢是在李姨娘出殡的那天,她一身缟素,目色凄凄,仿若一颗即将燃灭的火星。
  他本欲上前同她说话,可脚下的步子挪动了一下,还是停在原地,藏在袖中的手瑟缩地攥紧,陆宸突然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同颜鸢说话。
  他注视着垂在她鬓梢的发丝,她注视着棺椁前的祭香,彼此寂寞无声。
  “陆少卿,许久未见,别来无恙。”沉静半晌,最后还是颜鸢先开口。
  突闻熟悉的声音,陆宸神情一恍,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且惊且疑地对上她的眼睛,望见那双眸子里的平静,陆宸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阿鸢与他说话了!阿鸢终于肯与他说话了!
  他要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该怎么说怎么做?
  “阿鸢…”
  千般关怀的话再心头绕了一圈又一圈,思虑良久,陆宸最后只低唤一声:“节哀顺变…”
  “多谢陆少卿。”颜鸢从蒲垫上起身,双手叠在腰间,屈膝盈拜。
  眼看寂静又将横在两人中间,陆宸心头一紧,又问道:“你最近可还好?”
  “还好。”
  “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事情小杏和春桃都做好了,陆少卿是来客,就不劳烦少卿大人了。”颜鸢语音平平,没有半丝想要寒暄的意味。
  陆宸也听出颜鸢话中的疏离与淡漠,胸膛里的惊寒更重,他不敢与她对视,便垂了眼道,:“阿鸢,那份放妻书只是权宜之计,你先签押给我,待我后面说服父亲和母亲,便来丞相府接你。”
  “你千千万要等我。”
  他看到静静地凝望着他的颜鸢,倏而笑了,那笑容清浅,却不失雅致,宛若一朵开在角落里的昙花,带着魄人心动的昳丽。
  “嗯。”颜鸢点头。
  陆宸喘出一口气,又抬首认真地注视了颜鸢一眼,才略带心安地走了。
  有横风从旁侧的林间吹来,吹过颜鸢的面颊,也吹皱了她眼底蓄积的泪水。
  颜鸢最后望一眼那个曾经望过无数遍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决绝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