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眼下不知何时,巨大恐怖声响猛然闯入耳中,将深深沉睡的纪妘乐唤醒。
  眼前是最后一刻留存的天花板,缓慢地眨两下眼睛将大脑开机,见身上搭着一条薄被,怪不得没有睡到冷醒。
  身下陷入柔软的沙发床中──等等,好像有东西从记忆里爬出。
  轰然巨响带来的撼动感是开机成功的最后一行指令,她错愕地坐直身子,看到落地窗前的背影。
  「发生什么事?」她问。
  骆庸南驻足窗边观察好一阵子,方扭头答道:「好像是隔壁顶楼加盖的屋顶被吹掉,看不到一楼状况。」
  略有停顿,他接着说:「睡得好吗?」
  纪妘乐本想拿手机看时间,花了几秒意识到会不小心睡着的根本原因是没带手机过来。
  她镇定答,「睡得挺好。」
  骆庸南皮笑肉不笑,凉凉地说:「没良心。」
  虽然可以当听不懂话中话,但现代人得学会拒绝任何情绪勒索,「又不是我逼你喝醉的。」
  话这么说,该问的问题还是得问:「天气这么差,怎么突然回家了?而且不是还有行程吗?」
  他走近收走她身上的凉被,天丝被滑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一阵酥麻,惹得纪妘乐尷尬地缩了缩脚,眷恋逐渐消失的温度。
  骆庸南把被子折好后慢条斯理回答,「取消了,约好的地点因为天灾没办法过去拍摄,备用地点下礼拜才能确定拍摄时间,所以行程往后挪。」
  「啊?」震撼弹措手不及投射而来,无法妥善控制当下情绪,「取消了?」
  「嗯。」骆庸南狐疑地看着她,「你该不会预计下礼拜要对我家恶作剧吧?」
  「瞎扯。」偷覷男人发现没有露馅,赶紧收敛不该表露的情感,并且找理由离开,「我回去刷牙,等等去买早餐吗?」
  「当然,就等你起床。」骆庸南理所当然点头答应,亮出手机锁定画面,「再晚一点,我们可以连午餐一起买回来。」
  才七点。纪妘乐瞇了瞇眼看到时间。
  嘴上仍配合地接话:「没有早午餐的选项吗?」
  「没有。」
  她边翻白眼边走到玄关,开门前回头呛声:「你才没良心,让我在沙发睡整晚。」
  趁骆庸南尚且想不到解释话语,迅雷不及掩耳躲进家中。
  社区门口一楼有一户由楼上人家开设的早餐店,除了每年一次全家出游,几乎全年无休,即使是狂风暴雨的颱风天亦拉开铁门迎接客人。
  深怕被误会没有营业,上午五点已在住户群组传讯息通知今日正常开业,欢迎眾人照常拜访。
  两人整装待发,点完餐点刚过八点。
  纪妘乐掐指一算,结果并不理想,瘪瘪嘴说:「只睡了五个小时。」
  骆庸南专注嚥下口中蛋饼以贯彻食不言,「再睡下去你起来就会抱怨腰酸背痛。」
  无法反驳。
  以交情深浅而言,可以开玩笑问怎么没带她到客房而不是趋于沙发床整晚,可是意识到情愫经歷十年仍日夜增长时,有些话无法大剌剌说出口。
  「好吧。」认命应下,看着路树没有抵抗地随风晃荡,「这次回来要住几天?要补冰箱吗?」
  无人料到行程被打乱至此,纪妘乐家里预备食材恰在骆庸南的雷点跳踢踏舞,左思右想剩下外出补货一条路。
  骆庸南回头透过落地玻璃窗观看风雨,思索后道:「下午吧,风雨好像会小一点。」
  「好。」她爽快答应,提出下个问题,「谁开车?」
  早餐吃得差不多,剩下纪妘乐马克杯里的半杯豆浆。
  骆庸南单手杵着下巴,耷拉着眼皮看她,「等等来一局吗?」
  无奖徵答,二十四小时内无聊的男人用游戏岔开话题几次。
  硬要找话题聊天的举动,代表他们之间生涩到没有一点爱,只剩游戏这个胶合剂维系交情了吗?
  对。事实是他们从来没爱过。
  内心上演尷尬自嘲小剧场,在豆浆上实现一口闷后说:「玩啊,哪次不玩。」
  骆庸南懒懒地说:「昨天。」
  「……闭嘴吧。」想送他三个小──问号。请问是三岁小朋友吗?记仇都乱记。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骆庸南非常听话地安静抱着蹭到的茶叶礼盒,那本是早餐店老闆送给常客小纪的礼物,被徵收为往后早餐配茶。
  适合游戏的风水宝地定在纪妘乐家客厅的沙发,两人各佔据一边的充电插头,餵食没有吃饱的智慧型手机准备大战四方,却忘记昨天下线前游戏弹出的更新公告。
  清晨五点的维护结束后,每位玩家进入游戏前都要在初始画面跑十来分鐘的下载。
  「今天更新什么?」纪妘乐习惯性手快把更新公告直接关闭,打算确认好友的画面。
  游戏更新不能在背景程式运作,骆庸南彷彿失去生存意义般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亮出公告同样消失的萤幕,「不知道,没注意。」
  于是她效仿瘫在沙发,沉默蔓延旮旮旯旯儿,面对面相处反而比隔着网路生疏,试探加温管道得小心翼翼。度秒如年的十几分鐘彷彿数个世纪,直到喇叭孔传出开头动画的声音,两人才作证身体准备组队等待排进新的百人游戏局。
  背景音乐换成等待地图的配乐,传出周遭玩家行走的脚步声,骆庸南总算找到并施放交流技能,问:「不算刚刚,你有多久没出门了?」
  「好巧,昨天有出门。」这问题问得真是太好了。
  骆庸南立刻修正前提,「不含昨天。」
  这问题糟透了。
  纪妘乐贴心建议修正项目,「你不如问我今年出门几次,应该比较好算。」
  出题者从善如流改口:「你今年出门几次?」
  建议完就开始计算答案的答题人诚实说:「不知道,不超过十次。」
  「那你记得怎么开车吗?」原来前面的不是重点,关键在这。
  法律判定成年当年度纪妘乐便把在乡下老家乡间小路学会的机车考张合法驾照,尔后于毕业典礼后的暑假报名汽车驾训班,第一次便拿到汽车驾照,大楼地下室的专属停车位上停着精挑细选的爱车,实际却没开过几次。
  扯了扯嘴角没好气地说:「谢谢关心,突然想起上个月出门就是把车开去保养。」学会开车后很难忘记,顶多是眼都不眨能开到时速一百二变成开四十都觉得超快而已。
  话落,试图避开未知陷阱,「你问我会不会开车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骆庸南非常委婉地提议:「这局谁先死,等下谁开车。」
  根据这项提议,纪妘乐不得不开始怀疑,「你还会开车吗?」
  现在看他都觉得在故作镇定,收起双脚盘腿在沙发椅垫上,机车地问:「你该不会是忘记怎么开车才问我吧?毕竟你出门都有专车接送,不敢开也合情合理……而且我没看过你开车,是不是根本不会?」
  骆庸南坐姿端正、摆高姿态睨她一眼,她立刻乖得像保温箱的小鸡,「好好好,谁先死谁开车,我跟着你跳伞。」
  「好啊,跳学校。」
  「……靠。」学校根本刚枪热点,某次跳学校时没拿到枪就被人打死,赤手空拳超级没有安全感,看来是时候该断绝老同学兼好邻居间的情谊呢!
  最后降落点当然是挑到一处没有他人降落的点,恰好有栋房子供他们探索。
  「我去看二楼。」纪妘乐戴上耳机追求身歷其境,同时开着通透功能以免听不到队友说话。
  骆庸南的声音清楚传入耳中,「去吧。」
  这栋透天厝两层楼装修配置相同,惟二楼多一个露天阳台,地板上的物资有一个二级容量背包和五个补血绷带,正对着楼梯的房间则有把自动步枪与一罐能量饮料,除了被他们认定为最不会用的霰弹枪,地板上的物资通通捡得一乾二净。
  「多个一级头盔,你有吗?没有就丢了。」两人于一楼交会,检查重复的废弃物资,打算丢弃在此避免负重过重。
  「没有,我要。我有绷带跟能量饮料,还有一把手枪……这个子弹给我。」
  靠近查看对方的画面确定物资,骆庸南甚至直接动手碰到她的萤幕,把她身上枪枝不适用的一款子弹拉离背包,操作自己角色拾取。
  纪妘乐匆匆一瞥发现是他手上手枪的适用子弹,看回背包把无用的辅助器具丢乾净,打开地图确认安全区位置,准备先前往边缘待命。
  他们跳的位置比较偏僻,运气又不太好,最大的安全区生成范围没有包裹住这栋孤伶伶的透天厝,不能待在原地实施「只要活得够久,别人就会先死」一计。
  幸好不需要渡河才能到地图中央,否则桥梁绝对是送头第一场所。
  首次安全区缩小的时间很长,他们稍微绕了远路避开较多房子的位置免除可能混战,逼不得已才会全神戒备地跨过开闢好的公路,到达另外得独栋房屋搜寻物资。
  「砰!砰砰!」左耳传入微弱枪声,纪妘乐一惊,「有枪声!」
  骆庸南抬头看一眼她的画面,二人躲到二楼窗边,谨慎观察窗外走动人影。
  「看到了。」不过十几秒,骆庸南低声说,举起后来找到的步枪瞄准,警告般射出几枪。
  纪妘乐不甘示弱架枪找到东躲西藏的目标人物,跟着补上几颗子弹,成功让对方变成冒着烟的木盒。可惜距离有点远,害怕枪声吸引到其他玩家,没有上前搜刮盒内物资的打算,揣好身上包裹,趁其他人发现前往反方向跑。
  不敢对枪,真的不敢找人对枪,深怕玩不尽兴先确定司机命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太容易发生,赌约在身时千万不能抱有任何侥倖,反正他们绝对不是黄雀!
  存活人数馀十九人,接下来在任何一个地方死亡都会令人扼腕。
  飞机从天上飞过带来一片快速经过的阴影,不远处飘出粉红色烟雾,拥有丰厚物资的空投包裹吸引很多想要夺冠的队伍,并且引发数场激烈血战。
  他们只有空投离自己非常靠近会去快速摸一下,眼下这个距离跑过去有八成会成为送出去的人头──谢谢邀请,下次再约。
  转瞬间人数剩下十人,近一半倖存者为了空投葬送决赛圈前。手心开始微微出汗,心跳频率快了十几下。
  安全区再次缩小,将再淘汰掉超过一半的人,留下不超过五人获得游戏的胜利恭喜。纪妘乐不安地不停转动视角观察周围,下定决心换遮蔽物而迈出左脚往前方大树跑过去时,巨大枪响在她耳边骤然响起。
  「哇!」
  即使游玩多年,依旧不习惯突然而来的枪声,心脏差点跳至喉头。
  专注精神快速地透过小地图找到枪声来源,转身马上看见兇手趴在旁边的石头,将她当成训练标靶不停射击,往回跑两步也没办法完全躲避好用绷带止血,纪妘乐看着不停下降的血量,只能哭丧着脸举起枪瞄准对方试着一枪爆头拯救岌岌可危的小命。
  当然,事情永远不会完美的发展。
  对方甚至不给她被队友救起的机会,连续几枪把重伤的她送到天国。
  上这座山头时跟骆庸南保持了一段距离,如今放下手机去看对方的存活状态。
  看两眼确定现实无法改变,很认命地说:「开你的车。」
  她负责出人力,该有人出设备吧!
  骆庸南看着角色没多久成为熟悉的木盒,嘴角却掛着胜利的笑容,「当然。」
  再晚三十秒……司机之命远离她……
  游戏结果出炉,纪妘乐不想管结算画面显示获得什么成就,很快跳回主画面后扭头说:「再一局,不赌什么,再一局!」
  她势必要比他晚淘汰,虽无实质奖励,但满地玻璃渣能修復成钢铁之心!
  时间尚早,骆庸南乐而答应,两人便开新局。
  比起瞻前顾后的小心翼翼,此行更胆大妄为,于是在存活人数还有四十多人时就双双阵亡。当然,由于纪妘乐没能扳回一城,故而又再一局,有「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之感。
  好险最后因为打上手加上好运降临,侥倖成为唯二活下来的玩家,以结果论为胜利。
  玻璃渣融成玻璃糖,仍然易碎但漂亮甜美。
  几局结束来到午后,外头风雨趋于平缓,出门危险减少。
  纪妘乐进厨房倒了两杯开水出来,其一递给队友,「麵店说开到中午,现在过去应该来不及,看要不要吃完水饺再出门。」
  骆庸南没有直接拒绝,反道,「刚看超市底下美食街正常营业,不如直接去现场吃完再到楼上买东西。」
  真是完美的行程安排。纪妘乐讚叹,「那我去换个衣服,我们就出门。」
  「我回去拿钥匙,门口等你。」骆庸南自动将喝完水的水杯拿回厨房洗刷乾净,说。
  沉迷游戏着实不可取,看看,一下子从吃完早餐的时间过到差点忘记午餐。
  纪妘乐再换一套能出远门的服装,从电视柜找到口罩戴上。超市人来人往,不常出门的身体免疫力比寻常要低,担心被一点小小感冒病毒寄居就会把身体拖垮。
  骆庸南则没有特意换一套衣服,不过脸上多带了一个黑色口罩,却遮掩不了他半点帅气。
  口罩是增加顏值的单品,顏值峰顶的人则开闢新的好看。
  她克制地挪开视线,伸手说:「钥匙,你的车在我的旁边吗?」
  「我说不知道,你会绕着整个停车场按开门吗?」骆庸南边按电梯按钮边开玩笑。
  「我会把你塞进一楼花圃,你信不信。」纪妘乐握紧钥匙,微笑回答。
  差点与花为伍的某人沉默三秒,乖乖投降:「在你旁边,银色那台。」
  「好的哦。」电梯开门她率先踏入,并按下地下二层的按钮。
  开车到超市只要十五分鐘,旁边的平面停车场正好有车驶离,纪妘乐快狠准停入停车格。
  地下层的美食街人满为患,两人站在路口思考许久,对视过后决定快点结束採买到隔壁日式料理店外带回家,便回到一楼卖场入口拉来一台手推车开始採购。
  虽然昨天买了冷冻水饺备用,难得出门后还是在脑中整理採买清单。
  「我要买鸡蛋跟苏打饼,再搬一包米回家,你呢?」纪妘乐看着上方标示牌找到目标区域,但他们共用推车,得有计画地分道扬鑣。
  「一起,看到想买的就买了,反正待不久。」骆庸南夺过推车控制权,淡道。
  纪妘乐看着抢不回来的推车,愣愣地说:「综艺拍完就接新工作?」
  骆庸南侧头瞥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如果你也要出门,可以不用买太多东西。」
  「虽然我不可能要出门,但也确实不用买太多。」回过神来,她笑着说。
  「是啊。」他耸耸肩附和,彷彿前一句为无心之言。
  纪妘乐沉浸在不久后又得分离的悲伤中,悵然若失到指定货架前搬下常买的一包白米。
  「第二件七折,让我加一。」骆庸南冷不防道。
  「真感谢你的加一。」满腹无言这道后浪把难过前浪拍死在沙滩上,纪妘乐心情转好准备顺应搬下第二包米。
  指尖碰触到外包装时陡然收回,微蹙眉头认真问:「买两包反而不划算吧?我们有谁的厨艺可以被信任到两包米的量?」
  「我相信你。」骆庸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勾住她的视线,诚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