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3 成长(3)
  欣赏完全程演出,与其说是比赛,倒不如说是小型的成果发表会。
  谢幕之后,观眾席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盛槿这边还在想怎么安慰小孩,就见旁座的一对父母上前迎接穿着表演服兴冲冲跑过来的小女孩,而她脸上堆砌的笑容看起来很满足、很快乐。
  三人相拥的画面过于幸福温馨,盛槿快速的撇过头,忍住一把忽然涌现的鼻酸。
  她在一阵匆忙中整顿好心情,就怕自己的消极再影响小米儿不安起伏的情绪,然而怎么等,她就是迟迟等不到纪屿深回来。
  「小槿姊姊!」忽而,崔莉汐的声音从下往上衝,响彻整座体育馆,「还有小米儿!」
  看见盛槿动身,逐渐映入自己眼帘,崔莉汐接着用手圈住脣边吶喊道:「姊姊!你们要回去了吗?我还想再多滑一会!」
  闻言,盛槿不自觉咬了咬牙槽,面上只是点点头。
  「那我们……」她的目光回到小米儿身上,身形微滞,没有错过小米儿伸手胡乱擦拭泪痕满面的脸颊这一幕。
  小姑娘坐着,双手交扣握成一团,她则缓缓蹲了下来,温和的音调像极了窗外暖洋洋的骄阳,「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小米儿低下头吸了吸鼻,摇摇头。
  盛槿扫了眼台下纵横冰场的崔莉汐,再看这头的小姑娘心情全然不见好转,蛾眉紧拧,「难不成……你是因为不能跟小莉一起表演,所以觉得很难过?」
  这回,小米儿用力点了点头,却在紧要时刻,又缓缓摇了摇头,神情有些落寞。
  「那你……想下去一起滑吗?」盛槿抓不着头绪,语调顿了顿,不过为了不让场面僵持不下,她也不等任何回答,匆匆起身去给她拿了双冰鞋回来,「我替你穿上吧。」
  没察觉小姑娘一晃而过的退缩,盛槿执意拆袋拿鞋放到一边,动作行云流水地。
  盛槿抹了把汗,想着要替她把裤子往上捲一点才方便穿戴,岂料,她连裤脚都还没碰到,小米儿略低头暗着脸,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小槿姊姊,不用这么麻烦的。」她抖着声却饱含隐忍,眼瞼含泪,眨了下便立刻夺眶而出。
  盛槿见她再次流泪,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生疏的上前给她安慰:「怎、怎么了,突然……」
  「姊姊,你看……」童声的哭腔浓厚,弯身,以极缓慢的姿态捲起自己的裤管,而那面容上深感无力的笑容,足以烙印在盛槿心里一辈子,难以忘怀。
  裤子慢慢捲了上来,忽然,一道金属反射的光照射刺激盛槿的眼。
  「这……」盛槿睁圆双目,难掩惊讶,她抬起战慄的指尖掩住无法缝合的嘴,眼里有泪就快飆出。
  居然是义肢。
  「你……」盛槿张嘴想说点什么,沉痛来得毫无预兆,心口处的疼痛让她连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啊,怎么会……
  「就在不久前……我和爸爸妈妈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小米儿声音放得很轻,过去不久的记忆像头猛兽,要将她在黑暗中吞噬。
  几个月前,她和爸爸妈妈出发去家庭旅游的路上,在高速公路上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连环追撞车祸。
  她的爸爸妈妈为了保护心爱的女儿而身受重伤,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双双失去了呼吸心跳。
  小米儿虽然捡回一条性命,可却在经过医生专业评估,不得不进行截肢手术,防止病毒扩散感染。
  于是,她永远失去了一条宝贵的腿。
  身为当事人的小米儿像个没事的成熟小大人,笑眼眯眯,率先止住了哭泣,勉强撑起笑容,「虽然现在还不能像小莉那样正常滑冰……」
  幸好,她等来了黎明。
  「不过没事的,我相信我一定能恢復行走,深哥哥是这么对我说的……」小米儿止住哭声,抹了抹脸,坚定地笑着,「多亏有深哥哥,最近都是他带我去医院,陪我復健喔!」
  「如果我再坚持下去……说不定赶得上夕月祭的演出呢。」她眼眶红红的,仰望上空,深深感叹,「好想好想赶快恢復,我好想继续滑冰啊。」
  盛槿木着脑袋,灵魂抽空,万念都拼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表情,眼角有条清线霎时滑落,她的一颗心兀是空茫地从高空坠落,摔成一滩血肉泥泞。
  她不敢想像,这该需要有多少的勇气、毅力,坚强的意志,才能再一次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
  而直到刚才,她居然还在怨懟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她的喜欢、她口中所谓的热爱梦想,还真是廉价。
  「小、小槿姊姊,你怎么哭了……」小米儿一阵手忙脚乱地在空中挥舞着手,最后小小的手落在女人脸上,手法笨拙地替她擦泪,「我已经没事了呀,而且就算受了伤,要比普通人要走得路再艰难,我也坚信我能再站起来,实现梦想的!」
  一句话,让盛槿哭得更兇了。
  泪腺有瞬间像是水库开闸,悲痛猖獗,渗入每一寸肌理,她避开了又一次的触碰,落下一句要去厕所,即在朝她们方向快步走来的男人面前落荒而逃。
  刚处理完急事的纪屿深匆匆赶回,孰料却是碰上这样的场面。
  纤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转角,小米儿面露愧疚地,急求助于纪屿深,「深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纪屿深看见小姑娘捲起的裤子下露出的义肢,马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后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再嘱咐几句,随后跟上盛槿离开的脚步。
  隔着一望横向无尽的玻璃,外头风一吹,落叶颯颯飘絮,走廊安静到落针有声。
  刚拐进转角的盛槿低着头窜进女厕,她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水流声不止,面向镜中空洞枯乏的自己。
  盛槿缓缓抬起一隻手抚摸镜上的脸庞,泪水已经乾枯成涸。
  无论过去再怎么努力、对梦想再抱有多少热忱,最后她不还是选择了放弃?有什么地方好值得被同情的。
  她是最没有资格,怨天尤人的那个。
  失神良久,盛槿拖着沉重的身子迈出厕所一步,一声坠落的响动轰然,她脚步凝滞扭头望去骚动之处,只见一身长挺拔的男人本侧对着自己,手上却持着与他气质不符的浅咖啡色包装的奶茶,推到自己面前。
  在初次见面的地方相逢,纪屿深做不到无动于衷,「你喜欢的,喝了心情会变好些,是吧?」
  他怎么会知道?
  盛槿面有异色,却没有其馀心思多想,脑袋昏昏沉沉的接下,然而这么多天过去,他对她的包容始终像条打结的绳,依旧没有一个解法。
  思磨半刻,她咬着脣,正对上他的双眼:「你为什么……要追上来?」
  无法否认,自始自终,她最痛恨的都是那个以恶言刺伤他人的自己。
  所以她更加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不能像一开始那样,在看见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时一样漠视她、忽略她?
  为什么……要关心她这种人。
  「我对你说过那么难听的话,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吗?」面对纪屿深突如的沉默,更令盛槿本就悬在涯边的情绪溃了一大角,语气跟着激动了起来。
  纪屿深感知到她的畏缩,欲见眼角含泪的那剎那,心中只有悵然和不捨不断扩大,不再是最初对她放弃一切而感到的遗憾。
  「盛槿。」灰雾汹涌,一汪无尽深沉的黑从里一点一滴如墨晕染开来,只有凝望向她时,晦涩而浓烈,「在我眼里,从来没有所谓糟糕的你。」
  沉澈的声线笔直坦荡,错失的那七年,这是他日夜所思都想传达给她的情感,却在这样的情况下才能毫无保留地诉说——
  「在我眼里,只有快乐,或不快乐的你。」
  无关你做得好与不好,我始终在意的,只有你开不开心。
  窗外繁华盛世,光景昂扬明媚,最后一滴眼泪失重,垂直坠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