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因此同时见到他们二人,云小幺干裂的唇瓣抿得更紧了。
  云来福看见他回来,一整日的坏心情似乎有了发泄口,骂道:“你还知道回来。”
  云小幺的肩膀抖了抖,他低着头,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我要到水了。”
  云来福也看到了碗里的白馒头,以及那一碗清澈的水。
  他又骂道:“你个蠢货,怎才要了一个馒头?也不晓得拿陶罐去,这一碗水够谁喝?”
  云小幺不敢指责他贪心,只能低着头,畏怯道:“给您喝,我不要。”
  云来福哼了声,似乎在满意他的识相。
  大手一伸,把馒头拿了过来,原先洁白的馒头表面瞬间印下五个脏兮兮的指印。
  云来福把馒头一分为二,把多的那一半给了云富贵。
  云富贵阴恻恻地瞥了眼云小幺,哪怕他是有求于人,可语气也是颐指气使的味:“水。”
  云小幺不敢耽搁,忙把手里的碗递了过去。
  云富贵给装馒头的碗倒了一些分给云来福,自己喝了一大口,剩下碗底那么一点留着给云母。
  倒不是他想分,只是云母不比云小幺,那是他娘,大雍朝孝字为先,他被这礼仪压了十多年,已经刻在骨子里,若是敢把老母亲饿死渴死,云小幺告到官府去,他得赔命。
  云小幺全程低着头。
  他不仅怕,也是担心自己流露出渴望。
  在陈家他只是喝了一碗水,还来不及填饱肚子,算起来这两日他也只吃了半碗粥水,腹内早像打鼓一般响个不停。
  但他若是露出想吃的表情,云富贵一定会揍他。
  云母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但无非就是去找吃的。
  云富贵给她留了一小口的馒头和水,之后和云来福离开了家。
  今日云小幺要到了粮食,剩下半日可以安稳度过,所以他回去房间,准备睡一会。
  说是房间,也不过是间柴房,甚至连床也没搭,就在地上垫了稻草再铺上席子当做床榻使用。
  就这么一张床,他已经睡了十七年。
  他已经习惯了。
  蜷缩在干硬的床榻上,云小幺想着眯一会,晚点再去拿吃的。
  没有水,连日常的清洁也无法进行。
  云小幺穿的这身衣裳不知几日没洗了,汗干了又湿,味道总不会好闻。
  不过大家都一样臭,谁也别嫌弃谁。
  不用忙着地里的活,云小幺的时间反倒比以前要宽裕一些。
  趁着云来福不注意,他溜出家门,去把馒头全拿了回来,水却不好藏,所以他放着没动。
  夜间他把云母拉到柴房,母子二人分吃了一个馒头。
  云小幺小口小口尝着麦香浓郁的馒头时,听见了抽泣声。
  他知道是谁在哭,手准确无误地伸了过去,顺着云母的背安抚着。
  云母抽噎着说:“也不知你大姐怎样了。”
  云小幺的大姐云富生前几年嫁给了同村的一位屠夫,日子本富裕,可灾难不会择人光顾,今年年初,姐夫一家为了活下去,举家迁走了。
  云富生虽舍不得母亲与幼弟,却也无法。
  云小幺知道,云母不仅是在担心大姐,还在想母女二人是否有再见之时。
  第4章
  第二日,云小幺没急着去大榕树底下拿水,他照例去乞讨。
  若是能要到吃的,就能把馒头省下来,留给自己和云母两人吃。
  只是他的运气一向不怎么好,在附近的县乡走了一日,仍旧没要到一口吃的,倒是有人赏了他几枚铜板。
  不过云小幺还是对对方千恩万谢。
  回到家,他把藏起来的两个馒头分了一个出来,合着一碗水一块交给了云来福。
  照旧的,云来福没有给他留。
  反倒云来福还说了句让云小幺心惊胆战的话:“你几日没吃了?居然还撑得住,莫不是背着我偷吃了。”
  云小幺心下当即一个咯噔,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吓得胡乱摇头。
  云来福见他一副生怕挨揍的模样,嗤了声:“想你也不敢。”
  说着掰了半个馒头出来留给云富贵,自己端着半碗水坐在竹椅上大口吃着。
  云小幺大气不敢出,飞快跑回柴房,躲在门后面无声掉着眼泪。
  因着这一出,他忘记了与何玉莲的约定,没去陈家上药。
  只晚上的时候,他犹豫吃不吃最后一个馒头时,才想起擦药的事。
  可这事在温饱面前不值一提。
  这是最后一个馒头。
  如果不吃,他与云母今日就得饿着肚子。
  如果吃了,明日要不到吃食,他就会挨打。
  一想到挨打,身上就莫名地开始疼。
  可再想到云来福今日坐在檐廊下吃馒头喝水时的样子,云小幺便恶向胆边生,就算明日被打死,他也不想再把这个馒头让出去。
  他又把云母叫了过来,两人在黑灯瞎火的柴房里分吃最后一个馒头。
  一连两日云小幺都要到了馒头和水,云母起了疑心:“是哪里的好心人给的?”
  云小幺答应过何玉莲会保守秘密,就是面对云母也守口如瓶:“快吃吧,总归是善人愿意给的。”
  方翠珍见他不说也没再问。
  半个馒头下肚,并不能解决饥饿,但好歹肚子里有货,让这个黑夜不至于太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