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站在后头腆着大肚子的福喜听他这么一说倒是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刘家人也不全都蠢到没救。
  至少刘尚书还是长了脑子的。
  萧俞焦虑地在御书房内踱着步来回走动,一想到今日巡游时那从人群中冲出,递出御状后一头磕死在了石地上的青年,以及之后纷至沓来的折子额头就开始疼了。
  刘家的许多所作所为他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到底是自己唯一的亲信,萧俞并不想动。
  毕竟很多事情他还需要暗中通过刘家去办。
  若只是暗中递上来的御状,他自然可以替刘家瞒下,如今西北战事焦灼,静王萧子衿的手伸不到那么长,可是现在实在闹得太大了,整个鄢都沸沸扬扬,满朝文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即便有心包庇,也不过是扬汤止沸,哪怕压得住朝堂,压得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吗?
  福喜看着萧俞气得铁青的脸,又胖又圆的脸上挂起喜态的笑容,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像是一根落在萧俞身旁的定海神针:“刘尚书,你这可让陛下好生为难。光是私下买卖官盐这条,按律可当斩。”
  “臣知道。”刘尚书连忙又一磕头。
  福喜慢悠悠继续问:“刘小公子在家中可受宠?”
  “这……”刘尚书大概猜到了他的意思,到底是亲生的老来子,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
  “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福喜提醒道,“一人和一族,得学会有舍才有得。”
  刘尚书听懂了他的暗示,一咬牙又重重磕了一个头:“犬子无知犯下滔天大罪,任凭陛下处置。”
  福喜满意地拍拍肚子:“此事就到刘小公子这儿为止,至于那些银两田宅……如今国库空虚,刘尚书大抵是知道怎么亡羊补牢的吧。”
  刘尚书连忙回了一声“是”。
  萧俞停下来看了眼福喜,见对方冲自己点点头似乎已有了主意和打算,心下有些安定了。
  他不知多少次庆幸,祖父至少给他留了一个福喜。
  萧俞头疼地冲着刘尚书一挥手,语气相比起最初软了不少:“行了,退下吧,闭门思过半年。”
  刘尚书带着死里逃生的庆幸忙不迭爬了起来,告退后踉跄着走了,脚还有些发软。
  他匆忙出宫上了刘府等在外面的马车。
  车夫小声问:“大人,是回府吗?”
  刘尚书疲惫地一点头:“回府,走人少的路。”
  车帘子一遮,他在车厢里舒了口气,这才有空抬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
  别院里,文绮看完信件随手将信纸丢入了火盆,看着火舌将纸张一点一点吞没,眨眼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挎着药箱的大夫从隔壁房间出来,往左手边一拐就推门进来了,身上手上都还沾着血痕,衣角处的痕迹已经转为了深色,不细看都看不出来。
  大夫惋惜地摇摇头,同坐在案几前的文绮叹了口气道:“姑娘,顺子没救回来,他磕得太重了,当场人就没了。”
  文绮默然盯着火盆好一会儿,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在给姚顺下达这个命令之前她就曾经同对方说过——
  “若是想要瞒天过海将此事彻底闹大,怕只有你当场撞死了才行。”
  坐在她对面的姚顺毫不在意地笑起来,甚至有几分如释重负:“我小妹是被刘孝害死的,我大姐是为了讨公道吊死在衙门口的,可结果呢?如今我能给她们讨个公道,便是死了又何妨?”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想……我苦读数载无一功名傍身,家中姊妹有冤无处可诉,有恨无处可发,两老痛失爱女含恨而终死不瞑目,一家五口只留了我一人苟活于世,有什么意思呢?”他带着淡淡的笑意舒了口气,“如今终于有了翻出此案的机会,于我而言是幸事才对,姑娘。”
  文绮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解他——她也不知道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曾经满腔仇恨地蛰伏数年,可今日回头再看,却是故人已逝,仇敌也一个个地死去,她的仇恨无处安放,连一个落脚地都不曾寻到。
  有时候她也会想,那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又是为了什么呢?
  文绮拍了拍姚顺的手背,低声道:“我会找曲大夫救你,若是活下来……这个答案你自己慢慢去找吧。”
  可如今看来,他是不愿再找了。
  仇恨和痛苦太重,总压得人喘不过气。
  “好好将他安葬了吧。”文绮叮嘱,“便同他姊妹葬在一起。”
  曲大夫一点头,刚准备离开小院把文绮的吩咐传下去,席书就进来了。
  “姑娘,刘家的马车等在门口了,刘尚书说有事相商,请姑娘一叙。”席书道。
  曲大夫听了有些担心:“姑娘,你要去刘家?”
  文绮“嗯”了一声,同他擦肩而过:“朝中若是再无支援,西北军备撑不了多久。”
  “可……”曲大夫不甘道,“那同我们何干?!”
  他追上前两步,还是没忍住提出了这段时日楼里众多人的疑惑:“楼中兄弟姊妹们都曾受朝廷欺压迫害,我们凭什么效命于他?”
  文绮迈出小门的脚步一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不是效命于朝廷,而是效命于自己。”
  曲大夫怔住,眼看着她上了刘府的马车,车轮滚滚,在雪地里留下两行辙痕。
  ……